这边厢少年彷徨无依,知道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那边厢草庐内九位真人却是静默无言。
太紫真人看着玄微真人,面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而玄微真人却仿若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淡淡说道:“各位不必有所顾忌,尽管畅所欲言。”
掌教真人这一发话,一位并不是道士打扮的中等身材端正中年人问道:“掌教真人,适才我也见到了这位少年,的确灵敏聪慧,言谈举止大方得体,资质便是本家弟子中也是上佳,然这谪仙之资……”
言下之意便是这少年和先人记载谪仙差距颇大,谪仙者,不悲不喜,道行一日便可扶摇而上。这少年资质虽佳,但和本门前后数十位弟子已是不可相较,若说是谪仙之体,着实有些不实。
他这话一问,其余数位并没有见过少年的真人也是纷纷点头,面露疑惑之色。
玄微真人望向这说话的锦袍端正中年人,沉吟一会后说道:“星锦真人说的是,那少年身上有一物,乃是自幼携带之物,诸位可以一观。”
除却太紫真人微微一观之外,所有真人都仔细地观察着玄微真人递出的青蛋,不过不久之后便纷纷摇头,表示这不过是一普通蛇蛋,顶多有些灵气罢了。
青蛋传至广莲真人手中,不同于之前真人的纷纷摇头,接过青蛋的他先是有些微微疑惑,随后在玄微真人的示意下将青蛋仔仔细细放在眼前观摩,这一观摩不打紧,不久之后灰白长须便微微颤抖起来。
广莲真人一脉所长乃炼丹化器,通玄门下大半无缘弟子所用法器乃是其门所作,这炼丹化器所用之材,所取乃天地灵物、生物精血,而法器若要有莫大威力,须得灵、合、时三方齐备。广莲真人研习通玄真经,又参悟前任宗卷数百卷,于相物可以说远长于其余真人,便是玄微真人恐也不及。
“这,我看不出。”广莲真人最后将青蛋置于草席上,说道,“从外观纹理来说应该是一枚蛇蛋,但我却看不透内在,甚至无法得知其所产之处,甚至连灵气都无法感知。”
众真人微微动容,他们于相物可是大大不如广莲真人,他这一说,众人才发觉这枚青蛋并没有那么简单。
“羽璇真人,你门仙剑乃通玄两大剑术之一,不妨试他一试。”太紫真人说道。
羽璇真人明人快语,也不推辞,右手向空中一抓,一柄透明仙剑凭空而出。他一声清啸,长剑斩向青蛋,叮当一声,长剑与青蛋相交,发出一声清脆之声,着实悦耳动听,这下众真人面色均已变了。
羽璇真人乃诸脉真人年龄第二小的,修为法力虽较其他诸位真人少了一些,但仙家剑法强横无敌,便是诸位真人也惧三分。适才他虽只动了三分真元,也未动仙家宝器,然这一剑之威足以劈山开石。
青蛋静静卧于草席上,不损一分一毫。
这定不是凡间之物。
这下,诸位真人对玄微真人所说谪仙之事都已信了八分。不过既是谪仙,便是千百年所出金玉中的瑰宝,一旦入了其中一门,发扬光大自不必说,后世乃至现今真人所相与的福缘可是仙家所赐,这等好事谁会放过?
各位真人均是涵养风度极高之人,谁人不提便谁人不说,草堂之中又陷入了死寂;又过一会,玄微真人终是忍不住了,他看着太紫真人,后者则是微叹一声。
“这谪仙之事,我们现今也不知道他所好所擅何物,放在哪一派都未免操之过急。”玄微真人如是说道,“不若这样,先将他归于太紫门下,每月八位真人轮流教授课业,数年之后由他自行定夺可好?”
房间中的气氛一下子舒缓了起来,其余七位真人互相望望,眼神之中不乏较量之意,不过对于掌教真人这安排似是颇为满意。
这件大事既已妥当,诸位真人也都起身告退,各自回宫清修去了。
众人走后,玄微真人似是有些微乏,他闭目道:“云清,将这物交还陈溪,盏茶时间已过,他该焦急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位真人身边的云清仍旧是一副木讷的样子,他老实地双手接过青蛋,数步步出草堂。
“掌教……”太紫真人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最后只说出了这两字。
玄微摆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不然其余七位真人又要明争暗斗,争抢不休了;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也只有你能够定住通玄之和睦了。”
太紫真人默然,他拱手一揖,表示领命,接着他面有愧色地说道:“有愧掌教重托,三十年未让通玄现状改观。”
“这怎能怪你?”玄微淡淡说道,“便是我修得大道,便将飞升,也动不了人心半分。三十年若不是师兄一力主持,一团和气,怕是通玄之德早已不见踪影。”
最后,两人都是轻叹一声,这修道之人虽不为俗世权利所苦,更不担心温饱,却也有其他烦心事,这真可谓多年沉疴,早已深入骨髓,便是通玄大派也不能免俗。
太紫真人沉吟片刻,道:“掌教真人,这次抢人一路发生不少事情,有些……”
玄微手一抬,止住了太紫真人言语:“天机岂会能泄露?这次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那长白、崆峒窥得倒也不足为奇,然这些微末道行之人岂能窥得天机?”
太紫真人面容也凝重了起来:“掌教真人有何指示?”
“慎言豪行、苍生为重。”玄微真人说道,“还有这八字是我和这少年相见之时感天地灵气、时运而得,你看着参悟吧,就连我也不知写的是什么,有何意义。”
太紫真人郑重地点点头,随后接过玄微真人所书“木发深涧,国泰民安”八个大字,小心翼翼收好。
“正所谓星转斗移,天命有变,我虽窥得一二,却不得要领。”玄微接着说道,“适才我算了陈溪未来因果,却收获甚少,想来他将来命数必是多舛,到时通玄能助一臂之力最好,若不能,任他抉择罢,我唯一可以勘破之事便是他于我通玄有莫大干系!此外这次我通玄虽占据大理,然此事重大,未来不可说也,说不定有些千百年不出世的老怪物也会插上一手。”
“倘若通玄遇上不世之劫,尽管唤我出关,我便是不要了这飞升之果,也要保住通玄一脉存留,天下太平!”
言毕,玄微真人一挥长袖,自入草堂后面闭关去了。
玄微真人说最后一席话的时候,太紫真人连连相应,拱手领命,直到玄微真人入了后堂他才放下双手退出草堂。
一出草堂,太紫真人看着简朴草堂与通玄诸峰仙家宝境,忽然面色惆怅,长叹一声,去往西圣山上泫然宫处理事务去了。
这通玄之事,他虽一力应承,不过却是颇为艰难,正如掌教所说,若不是为这些小事,以这些真人之资,怎会局限于这些神通?
也只有玄微真人看破这些,于大道之路上永不停歇了。
不光通玄,这天下修道之人,又有多少人能够放下一些东西?
每每此时,便是常人之福缘了。
通玄弟子千万,支派何止上百,与通玄相关者更是天下各处皆有,然通玄门规严厉,等级森严,若是常人得缘入门,要道行到了一定境界方可入诸峰——这自然不是门规,道行若是不够,那灵气稠密,根基不稳者不久就会爆体而亡。
若有上佳资质,又肯吃大苦,那弟子便可入主峰,成那三百一十八弟子之一,从此以后受收那天地灵气,阅通玄经典,若有缘,得那诸脉真人指点,修为便可一日千里。
太仓山相较于其他诸峰,灵脉那是不遑多让,然其山势较为平缓,流水也不湍急,其间不像广莲真人所处满是仙药灵物,倒是青竹小花遍地,别有一番清幽味道。
其分十八小峰,一座连十八峰都算不上的小峰上厢房中,陈溪坐在一张竹席上,如坐针毡。
要说他这厢房虽然简朴,不过内中门道却是大大讲究——所用木材乃是昆仑百年成木,所用砖瓦石料也是取自幽泉十丈下冷石,建造摆设暗合天地元气,行五行八卦之理种种自不必说,单是他身下竹席也唤作青玉席,是太仓山千年玉竹所作,门中弟子只有一十八人拥有,有静养身心、调理呼吸之功用,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不过纵使这厢房有这些调养身性之所,之前盏茶时间他仍旧焦虑异常,直到那相貌普通的云清道人将青蛋递还时才长舒一口气,轻轻抚了一下之后放回怀中,仿若身家性命。
饶是云清慎言慎行,看着陈溪额头上的汗水,还是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让陈溪师弟如此?”
陈溪思虑一会,说出了一个让云清有些奇怪的答案:“这个啊,我也不知道。”
“那,为何?”
“很多事情是没有缘由的,我觉得应该这样,于是便这样了。”陈溪看着窗外太仓山如画景色,“便是我上山一事,也是没有缘由的么?”
云清不答,随后看着陈溪,淡淡说道:“陈溪师弟这境界,看起来并不是十五六岁少年所有。”
“哦,这都是掌柜的告诉我的。”陈溪答道,随后他叫住了正欲退出去的云清:“师兄,可否于我居室内放一把笤帚、一簸箕、一掸子?”
云清这下子面容上突然现出微笑来:“看来师弟想要自己打扫居室,这可不必,师兄我可以……”
“这个我自来吧。”陈溪说道。
见陈溪再三坚持,云清点头表示知道:“这些一会师兄会送来,师弟自便。”
云清走后,陈溪看着身边满是灵气的陈设,又想了想一些事情,长久默默无言,他要这些东西的确是想自己打扫居所。
他在客栈的时候这活儿便是极为利索,而掌柜的也曾经说过。
这天地灵物,不可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