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坐在洞穴前的草地上,远望林中的夜色。此时此刻,他无比想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他坐在地下铁如一颗子弹般穿梭而来的这座森林,在夜空中万点的繁星看来,究竟位于星球的哪一个点上?
洞内隐约传来凤囚、白夜二人的交谈声:
“我很好奇,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何又带他回来?”凤囚温声问道。此人好像从来没有发过火,似乎也不会。
“鼠灵是他杀的,他替你报了仇,救了我和老木的命,我认为你可能需要见见他。现在见过了,结束了,就这样。”白夜停顿片刻。“昨天一整晚他都在钟火山,蛇家兄弟先是想喝他的血,后来又把他完好无损地送了下来,他来路不明,谜团太多,我不赞同留下此人。”
“小夜儿,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主仆那一套,但即使抛开那些世俗规矩,从年岁上说,我也算是你的兄长。”
“白夜不敢。”
“我喜欢林晋,跟他相处时觉得愉快,许多话题也谈得来,况且也正式向他表示了欢迎。”凤囚颇觉为难。“要不先试着留几天,到时有什么问题了,再..”
“我这就出去,带他出这片林子。”白夜以毫无转圜余地的口吻说道。
“小夜儿,看在我是兄长的份上..”
“你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要送他不?两人既然那么投机,不送点儿当做纪念?”白夜语气中微微带着嘲讽。
“算了,大男人之间,送那些像什么样子。要不这样,等明早大家伙儿吃一顿饭再..”
洞穴里忽然陷入一片沉寂里。
“没事吧?”过了一会儿,白夜低声问道。
“没事,老毛病,我要歇一会儿。”凤囚的声音里充满疲倦。
白夜背着长弓走了出来,鞋底踩在青草地上,植物茎蔓破裂时发出的苦涩香气,随之在茫茫夜色里散开。
她走到林晋身旁,双手抱在胸前,一脚踏在石头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林梢,烈风把她额前长长的刘海吹得扬起来。她的侧脸呈现出极为精致的线条,若不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这张脸绝对能称得上魅力非凡。
即便如此,也足够让林晋看得心旷神怡。
“你手腕上戴着的东西是什么?”专注望着远方的白夜问道。
“计时器。”林晋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由计时器液化而成的漩涡状的星云已经消隐在皮肤里。白夜想必是之前看到的。
“何为计时器?”
“一种计算时间的小玩意儿,类似于日晷更漏什么的。”林晋说。
“没什么要问的?”白夜侧过脸,沉静地看着他。
“有。”林晋嘴角微扬,笑起来。“身为一个绝顶漂亮的美女,你为何故意把脸弄得那么脏?”
白夜一脸愕然,继而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有些羞涩,以上神态迅速消失,紧接着便是女性被调戏后露出的那种女性独有的愠怒。
“不得不说,我顶喜欢看你生气的模样,漂亮得独具一格。”林晋决定进一步调戏白夜。这女人处处看他不惯,实在让人恼火。
“谢谢。”白夜冷冷道,“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哦,还有。“林晋颇为泄气。“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座森林。”
“嘘。”白夜轻轻把长弓取下,从大腿右侧革囊里取出三支骨箭,搭在弦上,弓弦被拉开时,发出“吱”地一声。“有敌情,别出声,跟我走。”说罢,她纵身跃起,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轻轻一踏,身子如飞鸟一般掠过草丛,无声无息地落在远处。
林晋悄声跑过去,边跑边四下扫视,黑黢黢的林子里,唯有萤火虫发出的光亮与哗哗作响的树叶。
“敌情?”跑到白夜身边时,林晋低声问道。
“别啰嗦,尽量离开洞穴,走!”白夜箭尖朝下,一路疾奔,每跑出一段,便轻声吹起口哨。
“喂,干嘛离开洞穴,这时候。”跑得气喘吁吁,但没落下半分的林晋锲而不舍地问道。
“凤囚刚发病了,腿上又有伤,不能让敌人发现。”白夜飞快说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四周。犹如一只机警万分的春日小鹿。
“把他自个儿留在洞里,不是更危险,万一.。。”
“我心里有数,这家伙是冲着你来的。”白夜说着,转头白了林晋一眼。
“我..”林晋原本不解的脸上突然一白。他想起了前晚吸食少女之血的神秘人。神秘人穿的那一身厚重似铁的斗篷黑袍顿时把他压得呼吸困难起来。
“走!”白夜飞身越过一条小溪
“我们三年前路过北冥石子崖,一觉醒来,就陷进这座森林里。”白夜伏在溪边一人多高的草丛里,低声说道,“不知身处何方,不知出路在哪,林子里稀奇的鬼禽魔兽极多,它们的内丹对功力增长大有裨益,但这要建立在你能打败它们的前提上。”
林晋紧挨着白夜,双手抓着青草湿滑坚硬的枝茎,脑海里闪过千斤鼠的身影,不禁一阵发怵,子弹已经没了,要是再次与怪物狭路相逢,可就没有这次那么幸运了,但害怕也无济于事。他微微点头,示意白夜继续说下去。
“鬼禽魔兽会在每年的血月之际发起全面攻击,全面攻击,可以想象得出吧,你站在稍高的地方,放眼望去,那些奇形怪状流着口水的家伙密密麻麻,挤满每一片林子,人类和他们相比,实在不堪一击。
刚开始时,我们共有一百零九人,来自四面八方,每一个莫名陷进森林的人都是资质非凡之辈。我们拼尽全身气力剖杀落单的动物,吸食它们的内丹,一时间功力大增,人人都笑颜大开。但是不久以后,所有人都绝望起来,我们陷进了迷雾一样的恐怖里。”
白夜转过脸,向他认真注视片刻,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你说话的方式很怪,你随身带着的武器也很怪,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有何目的,你主动说出来最好,不想说也随便你,但我必须要知道你是不是那边的人?”说到最后半句时,她的声音陡然压得很低。
林晋沉默一会儿,解释道,“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也跟你说不清。那边,是哪边?老鼠的主人?”
话刚出口,已被白夜捂住了嘴巴。
“想活命的话,就不要这么大声。”白夜说着,捋起袖子,手臂上赫然印着两排鬼魅一般的齿印,一望即可得知,齿印不属于世间任何生物的牙齿所留,说不清为什么,那印记仿佛被灌注了某种幽冷的生命,它的存在就是恐吓,就是警醒。
“它越来越近了,撤!”白夜爬起来,弯腰穿过这片草丛,身形利索至极地越过一道道水沟。林晋不甘示弱,极力跟上。他竖起耳朵,听着四周,并没听到有什么大不了的动静。那个斗篷怪客神秘人究竟在闹什么鬼?
“一年前,我发现了那边的踪迹,沿路追了半里,突然觉得身上一冷,人事不省。”白夜蹲在一棵大树的枝桠间,瞥了一眼好不容易爬上来,这会儿正在呼哧呼哧喘气的林晋。“醒来后就有了这印子,每晚子时,印子就会苏醒,把我手臂上的肉吃个精光。”
白夜看着一脸震惊的林晋,悲哀的一笑。“它想要传达给我的,很简单,那边的是森林绝对的主宰,任何人休想试图冒犯。”
见林晋满目不忍之色一直看着她的小臂,白夜脸上的冰冷稍微融解:“每天从昏厥中醒过来时,血肉便会恢复如初。”
说罢,她把袖子捋下来,转身望着雾气弥漫的林子,“当我们在血月之际,从遍地鬼禽魔兽的尸体里幸存下来,因为吞食内丹而功力大增后,总会有一整天的意识不复存在,变成了空白,每个人都是如此,醒来后,发现体内好不容易积累的造化不翼而飞,修为又回到了起点。”
“所有人都记不得那一天做过了什么事,每次醒来就会发现队伍里少了几人,渐渐的,每个人都极度恐惧起来,没法不恐惧,当你看着自己的双手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消失的那几个人是不是自己杀的,而下一次意识被空白后,自己会不会也成了消失的人。渐渐的,队伍里开始互相怀疑,互相防备,直到我那次提前清醒,发现那边的踪迹后,队伍才开始重新团结起来。”
“故意为之?”林晋皱眉,记忆被莫名抹去,从而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何事,那情景只是想一想就让人遍体生寒。
“你脑袋倒聪明。”白夜目露诧异之色,向林晋看过来,“那段时间,我们从互相防备发展成自相残杀,如果一直这样,队伍最终就会所剩无几,这不符合那边的利益,所以他们故意露出踪迹,以显示他们的存在。如果说这座森林是一个牧场的话,我们就是牛羊,而那边的,则是牧场的管理者。”
“牧场管理者!”林晋在心里重复道。
诡谲莫名的森林,血月,潮水一般遍布荒野的鬼禽魔兽,满目红光,磨牙嘶鸣。一群被莫名其妙投放进牧场的男女,定期被抹去意识,抽走一种名叫造化的东西,而对手从不显露真实面目。身陷林中的人们相继死去,出逃无门。
这种场面,与其说是玄幻小说中的情节,莫如说是一场永无清醒之日的梦魇。
至于造化,大概就是修行者的内力吧。
远处惨淡的月光下,林晋终于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一步步往这边逼来。身影臃肿厚重,一看即知,是神秘人无疑。
斗篷怪客神秘人忽然停在溪水旁,冷冷朝这边看着,他无疑一眼发现了林晋的行踪,无疑知道,背后插他一刀的,就是林晋。
和神秘人远远对视的时间里,林晋感觉到肌肉正在由下而上逐渐僵硬,一根根骨节受到了霜冻似的隐隐发出钝疼,血液似乎已经滞止不动,全身唯一发出声响的,是胸腔里那颗无比悸动的心脏。
难以说清这份巨大的恐怖从何而来。神秘人只是远远站着不动,既没有要欺近行凶的打算,也没有掉头而走的意思。
良久良久,神秘人陡然凭空消失。
林晋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周遭弥漫着神秘人残留的气息,仍在压迫着他的胸腔。
“他走了。”喘息半天后,林晋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戏还在后头,你别想甩掉他了。”白夜冷冷说罢,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去。
林晋茫然望着她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