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潭里洗干净身子后,林晋眯着眼睛,坐在水中一块岩石上稳定心神。
一个围着皮裙的老妪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把手里的衣物往地上重重一放,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脚步声这么响,是脚大的缘故。她怒气冲冲走进来时,林晋曾瞥过一眼,脚大得非同小可。
老妪再次跨着震天响的步子来临时,林晋已经穿好了衣裳。换下来的衣物也一股脑地塞进了魅影所给的背囊里。他牢记那个神秘家伙所叮嘱的话,虽然对背囊里装的东西怀有无比的好奇心,但一直尽量抑制住一探究竟的念头。
老妪扔下的衣裳勉强合身,款式非古非今,兼具防寒与便利,料子极为柔软,不知是哪种动物的皮子。林晋把计时器揣进怀里,把背囊压扁了,重新捆在背上。这背囊外观虽小,但装了他里外两套衣物后却未见胀鼓,双手一拍,反而变得扁平如木板,背起来也不至于成了驼子。
林晋向老妪微笑致意,正琢磨怎样拉近乎才不至于显得是刻意为之,眼前一黑,头上已经被套上了黑布套子。
“不许私自把套子取下,不听话就把双手跺了喂蛇。”老妪腔调凶残地说。
他被老妪揪着后衣领,连推带拉走了十来分钟,七拐八拐,忽然听见老妪低喝一声,两人停下脚步。接着是吱呀一下的推门声,老妪引导着林晋迈过极高的门槛,又是吱呀一声,房门被老妪轻轻关上。
这老货也有轻手轻脚的时候?林晋心里冷笑。
正冷笑着,忽然心里一悸,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脑袋咚地撞在地上,无比坚硬无比冰冷的地面。等身体恢复正常知觉后,他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摁着小腹。
刚才是怎么回事?
头发被人用力向后拽住,他随之仰起脸,眼前一亮,套子嗖地离开了头脸。老妪那张犹如活化石一般的脸向他的脸贴近,正在他惊恐着想老妪是不是要亲他时,老妪停了下来,用浑浊漠然的眼神打量他片刻,随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直起腰,把跨在身上的一个精致的小箱子取下来,放在桌上。
“姑娘,这人是四老爷从外面捉回来的,你先等会儿,我这就给你准备。”说罢,老妪用警告的眼神瞥了林晋一眼,走了出去。
开关门与方才一样轻柔。
草草打量了四周,林晋从地上站起来。
屋子里靠墙摆着一张大床,帐子低垂,密不透风。房间里收拾得甚是洁净,除了必要的桌椅,其他装饰性的东西一概没有。石头做成的椅子似乎与地面相连,桌上叠放着几本旧书,旧得恰到好处,可知看书人翻看它们时的温柔细致。
脚底传来一股砭骨的寒意。
低头一瞧,地面绝非砖石铺就,黑沉沉的,给人一种无比深邃的感觉,仿佛地下另有空间,与地面仅隔了一层玻璃一样的物质,空间漆黑无边,充满诸多未知之物。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老妪走了进来。
“脱光了。”老妪径自走到桌前,背对着林晋打开箱子,冷冷说道。
金属相撞发出的悦耳的声音传来,让人不禁想起手艺高超的外科医生,无限爱怜地清洁全套手术刀时的场景。至于手术刀是否按“套”来论,林晋就不得而知了。
“没听见?”老妪拖长声调。
“脱光?”林晋回过神来,随即脸上一白,下意识地抱住单薄的身体。他把“你要干什么?”这句话咽下肚里。很明显,老妪不是欲行不轨之事,因为她转过身来时,手里拿着一把亮光闪闪的小刀。
要阉割?要割下肉块投到帐子里去?还是要在他脸上一气划上几十刀以满足其变态的施虐心理?一刹那,林晋的心里冒出许多疑问。看着老妪一脸木然,步步逼近,林晋咽下一口干燥的唾沫。
心里突然又是一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他的心脏。
林晋弯腰呻吟起来,小腹处传来刀扎般的疼痛,疼痛如浪涌沙滩,一波未息一波又起,一浪高过一浪,绵绵不息。他跪在地上,眼睛发黑,耳旁嗡嗡直响,头脑似乎在顷刻间被吸得一干二净。
“到底怎么回事?”他用仅存的意识吃力地思索。“对头,一定是因为喝了蟒王之血的缘故。”
老妪那双超大的脚停在他跟前,一股冰冷的杀气在他头顶氤氲着。
“婆婆,婆婆,是你吗?”帐子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姑娘醒了?”老妪用温柔声音说。
“你在做什么?我感觉到屋子里有一股杀气。”帐子里的姑娘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姑娘病得不轻,我要放了这小子的血给姑娘喝,原该在厨房里操作的,但五老爷说当场宰杀当场喝最有效果,姑娘的屋子脏了没什么,婆婆给你洗就是。”
老妪说罢,帐子里再无声息,想必是那姑娘并无异议,已做好准备,等着一碗热乎乎的鲜血送上。
林晋忽然感觉到头发已经被老妪死死揪住,脖子偏向一边,大动脉清晰地露出来。老妪手中那把锋利至极的小刀散发出摄人的气息,他似乎听见大动脉被隔断的声音。记得电影中的某个角色说过,刀子够快的话,血液从身子里迸溅出去时,会有哨音。这样一想,他又似乎听见了哨音。
尖利、急促、不甘心。
意识清晰过来时,他睁开黏重的眼皮,发觉自己正和衣躺在床上。
身下的褥子薄如纸张,透出一股来自于地下的阴寒。身旁有细细的呼吸声,他扭头瞧见一个少女缩在大床最里面,肩上垂着瀑布般乌黑发亮的头发,容貌俏丽,面色苍白,正在呆滞无神地看着他。
林晋张嘴欲要说话,少女迅速在嘴前竖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嘴唇做出“嘘”的动作。
林晋听话地合上嘴巴,脸上隐然感到一丝燥热。这也难怪,床上的少女清丽脱俗,穿着睡衣,难得的是并无讨厌的神色,恰恰相反,对跟他同处一床这种状况似乎颇是认同,空气里飘着一股默契的味道。与之前命悬一线的情景相比,真可谓不啻天渊。
“这里是哪里?”林晋用眼神问少女。
“危险,极端危险。”少女同样用眼睛回答。
“你很危险?”为了表述清楚,林晋特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少女。看见一双雪白的小脚在黑色的被子里似露非露。
少女摇摇头,指了指帐子,意思是外面很危险。
林晋侧耳细听,除了隐约传来的山风,并无其他的响动。
老妪哪里去了?
林晋忽然觉察到,身旁这少女自然就是老妪嘴中的姑娘。想起她之前默然准备着喝自己的热血,林晋顿觉空气里飘着的默契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