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一跃而起,感觉小腹里似乎正氤氲着一团香甜的物质,令人身心愉悦至极。看向四周的景物时,一切都与昨天有了不同的色彩。并不是实际上的色彩,而是某种肉眼无法明辨的光。光从每一棵植物体内散发出来,透明壳一般地把植株笼罩住。
他能看到一种光。
体内再次发生了什么,一切正往好的方面发展。了解到这一点,心境自然与昨天大大不同。饥饿感已经消失,他踱到一片宽大的叶子前,掬了一把上面的露水,慢慢喝净。
接下来的三天,森林里不断有大兽暴毙。它们有的被一拳击碎头颅,有的被掏走了心肺,死法虽有不同,但大体来说,都是瞬间死亡,没受什么罪。
这天黄昏时分,浓密的丛林间,静静躺着一头狮虎象,它的整个脑袋已经爆裂开来,化成一地的血渣滓。粗大的四肢充满着死亡气息,扭成奇怪的姿势。透过繁密的枝叶,可以看见兽尸旁站着一双极大的脚和一双极小的脚。极大的脚上穿着精巧的翘头红鞋,头上缀着一个绿色的绣球。另外那双脚穿着干净利索的牛皮战靴。
“愿妖族与你同在,透过广袤辽远的天庭,一双深邃慈悲之眼永久俯视大地,唵吽。”一个浑厚的声音低声念道。念毕,声调陡然提高。“看来林子里出现了一位神秘人物,跟咱们抢生意来了。二丑,这几天总共有多少畜生的造化被吸干了?”
“大人,咱们一起数的,你不知道?怎么还来问我?”一个粗豪的声音笑嘻嘻问。
这两人正是林晋在少女房中碰到的巨人和侏儒。
“笨蛋。”巨人发怒道,“我是头儿,这些杂事怎能让我记,我只需在想知道时,问手下的人,不知道?”
“噢。”侏儒嘿嘿一笑。“大人你等会儿,我也得问问我的手下再给你说。”
“咱们总共就两个人,你哪来的手下?”巨人似乎饱受折磨,以微弱的声音怒其不争地说。
“你忘了?我的手下是蛇家兄弟送的那些老鼠们。”
“可他们都死了啊。”
“噢。”侏儒语调顿时变得沉重下来,“蛇家老五说杀死鼠灵的,就是那晚咱们在蛇九妹房里碰见的那个年轻人,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他说着,陡然大喝,轰隆隆,几棵参天大树相继被拔起,甩往空中,坠入远远的林子里,惊飞一大群鸟类。
“好了,乖二丑,别发疯了。”两双鞋子相继迈起步伐,往林子深处走去。“我觉得杀大兽的也是那小子,唉,想起来就心如刀割,蛇九妹那本书真正是绝好的书。对了,到底死了多少头大兽了,速速报给我听。”
声音渐渐远了。
“死了三十六头了。”侏儒答道。“大人既然还念着那本书,咱们今晚再去一次即可。”
“啧啧,这小子想必吸了不少造化了,三十六头,粗粗一算,马上就能结成拙火了。你说什么?再去一次?你想让本大人送命不成,那个戴斗篷在钟火山挨了一刀,依这人阴狠毒辣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找回场子呢,咱们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声音渐渐细不可闻。
林晋从草丛里走出来,脸上一扫三天前的颓丧之气,变得光华外露,不甚强健的躯体一反常态地敏捷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简洁有力恰到好处,绝无拖泥带水之感。
三天里,他利用神秘的星云漩涡吸取了三十六头大兽的光罩,体内积攒了不少某种难以言说的物质。这物质蕴结在他的小腹处,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力量,传输到四肢百骸,使得他的体内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至于达到了赤子境几品,他无从知道,但他晓得,如今的修为足以让他在凶险莫测的森林里生存下来。这就够了。
他再次来到兽尸跟前,仔细勘察尸体周围的痕迹,草地上清晰留下两双脚印。他踩进脚印里。大的脚印大得惊人,比他的脚大了五倍有余。小的脚印又小得可怜,只有他脚的三分之一。
一边的地上留着五个外翻出新鲜泥土的树洞,一人多深,那侏儒竟然一口气拔出五棵如此巨大的树木,力气实在惊人。林晋自觉体内的力气虽然与几日前大大不同,但与这矮小的蛮汉相比,仍是差距不小。
勘察完毕,林晋迅速离开现场,在草丛泥淖间飞步走了一支香烟的时间,爬到一处洞穴,盘腿坐下,摸索着开始调息。
每次吸取大兽的光罩后,必须要调动意念,把化成一道线型物质的光罩妥善安置在小腹里。若不如此,身体里的各项器官势必会被这道光线搅得鸡犬不宁。这可是他血淋淋的教训。
这处洞穴处于悬崖的中部,洞口被十五根藤条遮得密不透光(他无聊时数的),隐密性极佳,可喜的是,洞里面又非常干燥洁净,除了几块可坐可睡的巨石外,别无他物。几天住下来,不仅没见到什么毒虫鼠蚁,连蚊子都没一只。
这几天,他曾仔细地试验过体内的改变,除了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步伐轻盈得似乎达到了草上飞的地步,精神饱满信心大增外,再无其他的发现。几天前沉入海底的那个梦境又出现过一次,漂浮在海面上的火焰,仍旧处于沉睡状态,但变大了不少,似乎随时会像火山爆发一般苏醒过来。
他一直期待着它的苏醒。
而在那之前,他需要吸取更多的光罩。
线形的光线妥妥帖帖地呆在了腹部,林晋伸个懒腰,自觉精神又增长了一分。忽然想起乔峰说的,喝一分酒,便有一分的功力(原话好像不是这样,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武二爷也说过这样的话。自己吸取光罩,虽然也是吸取一份便有一分的功力,但在光明磊落上,就明显输给了两位英雄。
可话又说回来,他也无意做英雄,英雄大多悲壮,或者说,没有悲壮便没有英雄。当上了英雄后,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便会蜂拥而至,只是想一想那种遭遇,就觉得甚为头疼。
作为一个习惯独处,甚至享受独处的人来说,他宁可默默无闻到死去那一天,但也不可永远蜷缩在硬壳里不问世事。假若有人冒然闯入,触动了他切身的利益,必要与之周旋到底,不耗尽力气绝不罢休。
坐了半晌,突然听到洞外传来几声鸟叫。陷入这片森林后,从没听过这种美妙的叫声,似乎是从前世界里的布谷鸟。他心里微微一动,一些陈旧的回忆被这阵鸟鸣隐隐唤醒,于是起身拉开藤条,探头去找鸟的身影,忽见左边草丛里钻出来两个人来。
走在前面的是白夜,木铁生跟在后面。
“你这套动作不能不做?”白夜甩了甩手,像是刚在水边洗过。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极像鸟窝,过长的刘海遮挡了她半张脸。“你还认为林晋那小子是个好人吗?”
准备打招呼的林晋听到这话,身子一僵,把话吞了下去。
“林老弟是个地道人,我是比较喜欢的。”木铁生皱了皱粗粗的眉毛。“就算他像你说的那样,随身带着下三滥的药粉,也不能证明他是个下三滥的人。不过说实在的,听你那么说,我确实对他有些失望。”
白夜习惯性地摸着背上的刀柄,把嘴角的头发掠到耳后。“此人连普武之境都没达到,不过靠厉害的武器,杀死了鼠灵。作为一个修士,凤囚一直对伤在鼠灵手上耿耿于怀,我之所以赶林晋走,不过是不想刺激凤囚,明白?”
“林老弟资质确实是普通些,不过,说不定也能像凤大哥一样达到修士之境,我娘说,世事如风流转,万般皆有可能。”木铁生低下头,瞧着自己的掌心。“我是一辈子都要在普武境里打转了。”
“我不相信他能达到修士境。”白夜沉静地看着木铁生,“这世上的男人不是都像凤囚一样有着先天的优势。还有,可以不再谈论那小子吗?一想到他随身带着下三滥的东西,却又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就不痛快,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不抽他一耳光什么的,而是白白放他走了。”
“是你先说起的嘛。”木铁生咕哝道。
二人说话的功夫里,在他们头顶五六米高的地方,林晋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发僵的身体,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可是当他想缩回洞里时,身子刚一扭动,藤叶便哗啦发出一声大响。引得白夜立时抬头去看,幸好天色渐晚,藤叶已变为一片墨绿,很好地隐蔽了他的身影。
既不能动,索性就这么一动不动吧。于是,他一边因为听到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而愤愤不平着,一边又不知是怕自己尴尬,还是别人尴尬而做贼似的躲着。此情此境,让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罢了罢了,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正在身体各块肌肉发僵的当儿,忽然听到一阵嘶嘶声从头顶处传来,声响虽然轻微,在晚风里若有若无,但不知为何,林晋的头皮却莫名其妙地发麻起来。
发麻后,一丝危险的气息随即袭来,阴冷得近似鬼魅,之后,嘶嘶声倏尔消失,但他的头皮更加麻了,细密的冷汗从头皮的汗毛孔里一齐冒出,然后滚落进鬓角里,继续下滑,挂在他的下巴上。
“其实不想给你说的。”沉默了一会儿,白夜开口。“那晚被咱们追丢的丹豹髓是被林晋抢走了,这也是我之所以那么讨厌他的主要原因,要知道,如果有丹豹髓,凤囚的腿伤不会那样继续恶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能走路了。”
“真,真的?”木铁生大为诧异,张着嘴巴,愣了片刻后,艰难地把嘴里唾沫咽下,然后猛地摇头。“我不相信,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误会了。”
“或许吧。”白夜提起腿双手抱住,下巴顶着膝盖,幽幽叹了一口气。“谢谢你老木,给你说了这么多话,心里好受多了。”
“不用谢,凤大哥受了伤,谁心里都不好受,再等几天,等咱们再找到丹豹髓,治好了他的伤,一切就好了。到时候三个人继续寻找出路,一定能走出这片古怪的森林。”木铁生神情认真地看着白夜,郑重地点了点头。
沿着木铁生粗而黑的短发往上瞧,是林晋布满冷汗的扭曲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后颈在嗖嗖冒着凉气,几次抬头往上瞅,却一无所见,但危险却千真万确地盘踞在他的头顶。
“无论如何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在这。”他倔强地想。“危险就危险好了,与其这么遭人讨厌,不如默默死掉算了。”
正这么想着,脖子上一凉,一根条状活物落了下来,围巾似的搭在他脖子上,之所以知道是活物,因为这东西在刚碰到他的皮肤时,嫌恶似的扭动了两下,然后发出叹息似的喘息声,扬起半截身子,游到了他的头上。
冷汗在他的全身冒出,化作一条条小溪往下流淌。
“走吧。”白夜跳下枯木,“这里不怎么干净,我好像闻到了什么。”说着,她穿过及人高的蒿草丛,快步向前走去。正在洗脸的木铁生连忙收起毛巾,边追白夜边把毛巾叠好,揣进怀里。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坚持了许久的林晋再也坚持不住,眼前发黑,倒头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