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露琪亚所居住的公寓房是有一些历史了。
这房子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门牌号。是的,没有门牌号。不是因为门牌被人撬走卖了黄铜,而是因为在当初垝舍区域建成的时候,就根本没有打算在这里建一座房子。
那么这奇怪的屋子是怎么出现的呢。
这条死胡同的尽头两侧的砖墙里面,本来是两家人的仓库,年久失修也都废弃了。后来是有一个来自朱门的富商,用低价买下了那两间带有阁楼的仓库后,把两旁的围墙打穿,再把砖墙横着砌到小巷的正中间,把中间的这一小段道路把两间仓库连接起来,再安上门,就组成了这座公寓的正面。
富商用这间公寓做成了客栈,租售给来到凡希国的外地人。由于只要将房子登报上去,就肯定是要上税的,尤其是跨层跨区域经营,税金可以说是能让人腿软。于是,富商决定等客栈盈利之后再将其登报上去。
但是毕竟来凡希国的人里面,大多都是来自中土地区的游商。自从中土世界没落之后,两地的往来也渐渐断了联系,就很少会有人光顾这座封闭而阴沉的城邦了。连朱门区域都很少迎来外地人了,更何况是毫无经济体系可言的垝舍。
所以这间偏僻的客栈自然是没有人光顾了,富商在这里没有钱可以赚,就理所当然地抛弃了这赔本的买卖。于是,这栋刚刚改造好没多久,还没有向上面登记的房子就这样报废了,变成了一栋没有门牌号的鬼楼。
换句话说,从蓝血的统治者角度来看,这间房子是不存在的。
而现在,这里对于女巫露琪亚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居所了。
某年,某日,冬季,凡希国垝舍区域,贞女街附属小巷,尽头的公寓。
“啊啊啊啊!林,林?……林!”
女子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屋子。
“怎么了。”黑发青年站在楼梯下问道。
“快过来啊!有……啊!受死吧你这孽畜!”
咚!
只听天花板一声巨响,一块木板翘了出来,紧接着又说是器皿碎裂的声音,随即天花板又咚咚响了两声。
“你这见不得光的的黑暗孽畜!吾乃堂堂……啊啊啊啊啊!林你这傻鸟死到哪里去了!”
轰……
哐当,是桌椅翻到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化学药剂燃烧的刺鼻气味伴随着一股白烟流窜而出。紧接着只见几个铁质器皿顺着楼梯就滚了下来,哐啷一声磕在了林的脚上。
噪音太大,以至于女子口中的咒语并不清晰,断断续续的字句伴随着一阵阵尖叫从二楼的那一片嘈杂声中传来。
林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手中的拖把,随即叹了一口气,走上了楼。
楼上是一个小隔间,墙壁上铺满了一圈黑乎乎的石板,上面用白色的粉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公式,甚至还用米胶贴着各种动植物的解剖图,有些看上去还挺古老的,纸页都微微泛黄打卷。
屋内一片狼藉,像是遇袭了一般,玻璃试管和盛有各色液体的烧杯碎了一地,地上撒了一片类似酒精的透明液体。木制地板似乎还被重物砸出了一个大坑,有一些木屑还烧着了。
而露琪亚小姐,则站在一把椅子上,一手拎着裙摆,另一手抱着一本厚书做出防御姿势。只见她面色苍白,一对蓝色的杏眼因恐惧瞪得老大。
在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趴了一只肥大的,‘见不得光的黑暗孽畜’——
老鼠。
“老师?您先冷静一下,不急,那只是一只营养过剩且门齿发达的……呃,啮齿动物,而已。”林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在那摇摇欲坠的地板上寻找可以站立的地方,试图靠近站在圆凳上的女子。
但是露琪亚吓得惊慌失措,哪里还听得进去那般‘中肯’的劝告,“孽畜,受死吧!”只见她指着那耗子尖叫道,“梵音·佚名之术·序列……”
就在那咒语即将出口的那一瞬间,林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一手夺过了女子手中的那本沉重的厚书,扭转身去,狠狠地往那‘营养过剩的啮齿目无齿根生物’上狠狠一拍——
嗵!
露琪亚显然被吓得不轻,因为那再次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将才说半截的咒语拦腰斩断。她站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竟差一点要跌下来。林立马丢掉书,快速上前,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扶了下来。
“呆瓜,怎么现在才来!”露琪亚叫道,“为师我,我差一点就……”随即只见她眼圈一红,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架势。?
林也没有仔细数过,这是第几次老师因为一只老鼠,一只老鼠,而把天花板炸塌了。很庆幸这一次只是用燃烧之戒的简单低阶秘术,如果是用魔杖的话恐怕他们现在就要坐在大街上了。
他和他的老师在这个双层公寓里生活了有十年之久,再之前的事情他也不记得了。
林记忆中的开始,是那个自称露琪亚小姐的女人告诉他,“林,你是我的徒弟。”
师徒关系就是这样建立的,露琪亚小姐对他还不错,在传授知识的同时还会拉着他做些奇奇怪怪的实验,帮人治病什么的也就不用提了。
而他也渐渐习惯女人那种古怪的性格。她总是会在一些琐碎的小事物上面纠结很久,而且也总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心情会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大起大落。而她在一些大事上面也不容许别人质疑自己的定论和想法,即便的错了,也是含含糊糊地一言了事,快速地结束一切对于自己占不着优势的话题。
“老师,是我错了,您先冷静一下……”林安抚道,慢慢地扶她坐了下来。
露琪亚掸了掸裙子,紧接着便立刻恢复了一幅高傲的姿态。
她扶着胸口在那里顺气,“以后啊,你可得小心着点……动动你脑壳里的那团浆糊好好的想想便知道,那般的污秽之物怎么能进屋呢?”
她用下巴冲着那耗子的尸体仰了仰。
“唉,为师这身子骨虽不算腐朽,但好说歹说也是有些年月了,可禁不起这么吓。”
林点了点头。
“你似乎有什么想要说的。”女人抬起眼睛。这不是疑问句。
“……那个默里。”过了许久,林也只是必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伊蒂丝吗?”露琪亚说,?“怎么了呢?”
“您为什么那么说呢?”
“为师,就是喜欢这样呢。”女人笑了笑。
林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有生生把那半句话咽了下去。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你需要知道的,为师自然会同你讲的,”露琪亚低下了自己的下巴,冰蓝色的眼睛却抬起来,盯着林,“什么时候你也想起,要来猜为师的心思了呢?”
青年的喉结微微上下蠕动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垂下眼睛看向了一边,没有说些什么。
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就经常会让林感到很憋屈。说话都要处处顺着对方,这种不公平的交流本身从感觉上就让人难过,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对话。但是露琪亚基本是林这十年来接触过的唯一一人。其实说到底,林的记忆本身就只有十年,再往前就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总而言之,他的老师——露琪亚小姐,这个强势的女人很蛮横地占据了他记忆中所有的空间。人都是有感情的,而感情又是需要有发泄的对象的。就像爱似的,如果你没有接触过任何人,那么这些感情都往谁身上去放呢?林有感情,然而露琪亚又是他所接触,相对而言所了解最多的一个人,所以说那些人类最单纯的感情,也就自然而然都以她作为对象了。那女人的好,他记得清楚,她的不好,就只当是性格上的一些小毛病了。
林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再跟露琪亚争论了,因为很明显,对方已经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了。但是他倒也不怎么怪那个女人,毕竟这样的情况还是少见多怪了
这种心理战术露琪亚小姐自然也是擅长得很,很高兴能够看到自己的徒弟处于这种状态。但是在故事刚刚开始的这么一个阶段就把露琪亚具体的想法都抖搂出来,未免也太无趣了。何况还没有讲述一下几年之前发生过的一些特殊铺垫,也会很难去理解这女人病态心理所产生的缘由。所以目前为止,只能说露琪亚很开心林所认识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并且借由这个优势在这几年的快乐时光里成为了获得对方所有情感的人,这让她感到满足。
“你生气了吗?”露琪亚问。
林抬起了下巴,眼睛却依旧瞥到一边,嘴里低声说:“没有的。”
“那自然是最好,”她说着,嘴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这种无聊的事就不要老挂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