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说起看红叶,都很高兴。
红叶只是红了的枫叶,原来极平凡,但此间人当作珍奇,所以秋天看红叶竟成为时髦的胜事。如果说春季是樱花的,那么,秋季便该是红叶的了。你不到郊外,只在热闹的马路上走,也随处可以见到这“幸运儿”的红叶:十月中,咖啡馆里早已装饰着人工的枫树,女侍者的粉颊正和蜡纸的透明的假红叶掩映成趣;点心店的大玻璃橱窗中也总有一枝两枝的人造红叶横卧在鹅黄色或是翠绿色的糕饼上;那边如果有一家“秋季大卖出”的商铺,那么,耀眼的红光更会使你的眼睛发花。“幸运儿”的红叶呵,你简直是秋季的时令神。
在微雨的一天,我们十分高兴地到郊外的一处名胜去看红叶。
并不是怎样出奇的山,也不见得有多少高。青翠中点缀着一簇一簇的红光,便是吸引游人的全部风景。山径颇陡峻,幸而有石级;一边是谷,缓缓地流过一道浅涧;到了山顶俯视,这浅涧便像银带子一般晶明。
山顶是一片平场。出奇的是并没有一棵枫树,却只有个卖假红叶的小摊子。一排芦席棚分隔成二十多小间,便是某酒馆的“雅座”,这时差不多快满座了。我们也占据了一间,并没有红叶看,光瞧着对面的绿丛丛的高山峰。
两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旅客,挽着臂在泥地上婆娑跳舞,另一个吹口琴,呜呜地响着,听去是“悲哀”的调子。忽而他们都哈哈笑起来;是这样地响,在我们这边也觉得震耳。
芦席棚边有人摆着小摊子卖白泥烧的小圆片,形状很像二寸径的碟子;游客们买来用力掷向天空,这白色的小圆片在青翠色的背景前飞了起来,到不能再高时,便如白燕子似的斜掠下来(这是因为受了风),有时成为波纹,成为弧形,似乎还是簌簌地颤动着,约莫有半分钟,然后失落在谷内的丰草中;也有坠在浅涧里的,那就见银光一闪——你不妨说这便是水的欢迎。
早就下着的雨,现在是渐渐大了。游客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减少了许多。山顶的广场(那就是游览的中心)便显得很寂静,芦棚下的“雅座”里只有猩红的毡子很整齐地躺着,时间大概是午后三时左右。
我们下山时雨已经很大;路旁成堆的落叶此时经了雨濯,便洗出绛红的颜色来,似乎要与那些尚留在枝头的同伴们比一比谁是更“赤”。
“到山顶吃饭喝酒,掷白泥的小圆片,然后回去:这便叫做看红叶。谁曾在都市的大街上看见人造红叶的盛况的,总不会料到看红叶原来只是如此这般一回事!”
我在路旁拾起几片红叶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