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了,天也夜得快些。七点钟的静安寺路,并不比平时冷静,但似乎总带点肃杀的气氛;霓虹招牌血也似的强光,高耀在钉了木板的橱窗上,刺得眼睛不好受;各色的汽车像两条对面奔来的长蛇,似乎比平时匆忙紧张些。
我看见有大卡车,满插着作为掩护用的竹枝,四五位黄制服的——大概是童子军,蹲在车里。在漂亮的轿车队中,这卡车是惹眼的,正像少爷小姐队里夹着个粗朴的大汉,然而它是多么威武,它越过了漂亮小巧的轿车们,直向西去。
我知道这是到前线去救护伤兵的。敌人的飞机见了没有武装的救护车就要来施威,我们勇敢的童子军已经牺牲了几位,幸而天公也还照例地有昼有夜,“太阳”有没落的时候。
我目送着这勇敢的大卡车,我想,此时它疾驰于平坦的柏油路上,但不久它将在满布着敌人飞机轰炸出来的弹穴的路上,关了车灯,摸盲似的走;也许天空,忽然亮起子敌人的照明弹,继之以机关枪扫射,二百五十磅的炸弹落在它前后,然而它一定勇敢地走,它冲过弹雨,不到目的地不休。
我并不能看清车上那几位黄制服的,可是我知道他们的年纪都不过十八九。在别的国家,即使在战时罢,这么一点年龄的嫩芽大概是不让他们去冒危险,大概是在安全的后方上着“最后的一课”的;但我们这里是无可奈何的。而也正惟有这,以及无数同类的“无可奈何”,我们现代这一页历史是空前的伟大、壮烈,同时我们确信了自己的最后胜利。
在我们这非生即死的时代,一个人如果处处以“西方标准”来看来想,一定会落到悲观而自馁。有些人们,满脑子的“西方标准”,而又稍知自己这面的“现实”,便觉得我们是“战必败,而且败必亡国”的。“那么,依你说,怎么办呢?”他们的回答是:“日苏战争终必爆发。那时候,我乘其敝。”但是敌人并非笨伯,不让我们安坐而得这巧宗儿,宛平城外的炮声打破了这种“渔翁主义”。直至“八一三”民族抗战的号炮响了,而且证明了我们在各方面的力量虽未达“理想的”或“西方的”标准,但也颇足与敌人相周旋了,“西方标准”先生们还是惶惶不自安,眼巴巴望着英国的态度,美国的表示,苏联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