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乡下,睡得早,午夜梦回,有时听得猫头鹰的唿哨,但不久,一切又都沉寂了,静的就象会听到大地自转的声音,似乎这样的寂静永无止境了,可是远远地打破沉寂者来了,不知名的鸟啼,一声两声象游丝一般,在浓雾中摇曳着。这一根丝,愈细愈有劲,细到象要中断的当儿,突然一片啾啁的声浪从四面八方一齐来了。无数的鸟儿在讴歌黎明。于是在床上等待天亮的人也松一口气,确信那阴森寒冷的夜终于过去了。
这样平凡的经验,可说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罢?
但这样平凡的感想也许不是每个读了这个小小的诗集的人们会都感到的罢?
把技巧放在第一位的人们是不会感到的;神往于山崩海啸,绚烂辉煌,而对于朴素平易不感兴趣的人们,是不会感到的;不从始发的几微中间看出沛然莫之能御的气运的人们,大概也不会感到;而偏爱着猫头鹰的唿哨的人们,自然更是不会感到的了。
今日的诗坛,的确不算寂寞,但这是怎样的不寂寞呢?这好比一个晴朗的秋夜,璧月高悬,繁星点点,银汉横斜。
读了这本小小诗集,或者会唤起了望见银河那时的惊喜的感觉罢?
这里的许多位作者,有的是已经在刊物上发表过他们的作品的了,有的恐怕还是第一回将他们的心声印在纸上。风格也各人不同,有人倾诉他对于最亲最亲者的怀念,有人在对于遥远的未来寄与热烈的希望,有人舐着自己的创伤在低呻,有人则高举旗帜唱着雄壮的进行曲。他们都有一点相同:抒写真情,面对光明。他们更给我们同一的确信:“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诗人是对于时代的风雨有着预感的鸟,特别是不为幻影迷糊了心灵而正视现实的诗人,他们的歌声常是时代的号角。在阴沉的日子里读完这些诗,几年前一个深刻的印象又唤回来了。
那是在北国,天刚破晓,我被嘹亮的军号声惊醒了。我起来一看,山岗上乳白色的雾气中一个小号兵面对东方,元气充沛地吹着进行曲,他一遍一遍吹,大地也慢慢转身,终于一片霞光罩满了高山和深谷。
1944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