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纱帽站在府衙,等人进去通报的当口,我百无聊赖地看那两头威武的石狮子,大门重又打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出来,含笑伸手笔个请,引了我们进去。
这位冀州知府调任一年,我从未见过,不过前一任如雷贯耳。父母官爱民,他便是其中典范,烟花之所每次总要挑一两个貌美的雏女认作干女儿带回府中,干女儿不久有孕便嫁与家丁,着实体现了慈父二字。
管家领我们走的是僻静小路,早晨露水未见干透挂在满园的海棠上,擦肩而过时颤颤滴下来,正要抬手拨开树枝,五师兄快行几步已到我前面。
树叶扫在他身上,好像张张小手轻轻与他打招呼,留下些水印子。蜿蜒的石子路还没到头,他肩头已有些湿,伸手想为他掸一掸,人却正好转过来。
五师兄奇怪地看我僵直着手,瞟瞟自己肩膀,笑了笑,很自然地握起我的手往前走,一阵温暖包裹着传递过来,“怎么这么冷?”家常的语气一如从前。
恍惚中似乎还是小时候,脚下不过是乐山一条普通小路,走到山顶大师兄早摆好碗筷等我们吃饭,师叔在一边笑着打发我们去洗手,师父坐在太师椅上板着脸吹胡子瞪眼,问为什么那么晚?又去哪里贪玩?一切再自然不过,我没长大,是个孩童,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跟了五师兄下趟山,如今回家了。
“怎么了?”五师兄疑惑地将手紧了紧。
我扶着帽檐摇摇头,白纱随着动作一阵起伏,清了清嗓子眼,把眼前水汽压下,继续往前走。
如今的冀州知府林彰平、五师兄和我三人站在冰窖里,面前躺着十二具死尸。虽心理早有准备,当白色遮布突然揭起,一下呈现出一双圆睁的眼睛,青黑的脸皮开肉绽,结着褐色的痂,我还是冷不防地大骇,倒退两步,下意识的靠近五师兄。五师兄走近我,又扭头对正在旁边放裹尸布的知府说,“林大人,这些人的死因可有什么说法?”
“楚兄还是唤我一声彰平吧。几名死者,两位仵作查下来是中毒而亡,同一种毒,具体叫什么却查不出,现在知道其中十一人的身份,另有一人不能确定。”
“凶手既然已经得逞,何苦还要毁她们容貌?”
“想必为了拖延时间。这些女子生前大多貌美,有些在府里正得宠,毁她们容貌的却不是凶手,你来看她们的手指。”说着抬起其中一人的手,“其指甲缝里的皮肉细嫩还带着脂粉,所以,很可能……”
“她们自己抓的?”
“正是。”
“……”
“张太守和李尚书府上虽称不上守备森严,但凶手能在一夜之间轻而易举地把人劫走,不惊动一草一木,足见他轻功了得,将人奸污之后毁容并弃于十里之外的荒野,等家丁来报,几经周折再找到尸体,他早已不知去向,是以这么多起案件,根本没人见过凶手。”说着笑笑,“这案子现已涉及两位朝廷要员的家眷,最近的这位依其衣饰,只怕也非富即贵。仵作实在再难看出线索,我才想起或可求助楚兄,刚好近年来你似乎每年此时都在我国收购金蚕,遂派了人去请,以你医术来此,实在大材小用,只盼楚兄能看出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来。”
五师兄看他一眼,“出了这种案子,冀州乃至京城百姓人心惶惶,不过众人都信誓旦旦,说大王昭告天下,令去年的三甲状元郎林彰平负责此案,还说他当朝立下军令状,七日之内必定告破。唔,依你平素行事,这回是得罪了哪个朝中大员?”见他低笑不语,继续道,“不知已是第几日?大人这顶乌纱,可还好?”
林大人终于以手捏拳凑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两咳,“见笑见笑,还要有劳楚兄了。”
林彰平长相斯文,虽身量与师兄差不多,但人比较瘦,所以显得高一些。他身穿兰色常服,此时袍子的下摆随着咳嗽抖了抖,人愈发显得单薄。我心下莫名生出些对二师兄之流的鄙夷来,文弱书生大抵如此,才高八斗却手无缚鸡之力。
“你这脾气。”师兄看着他摇摇头,“今天不定用的上我,带了个更合适的人来,”又正色道,“彰平,你需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不问与案情无关的问题,另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在下记住了。”这位年轻的知府大人眼风略微一顿,面上并不显得如何吃惊。
“既然如此,且让她试一试。”五师兄朝我示意。
林知府从容地让出两步,“那便有劳姑娘了。”
我回以一礼,“大人客气。”
师兄在车上并没有过多解释,进入冰窖以后我才看出要做什么。人的身体虽死了,但思维往往比肉体活的久些,只是若去世太久,怕连丹珠也没有办法,等闲师兄不会带我出来。
缓缓扬起手,琴弦振动,悠扬的曲调在圆形的冰窖里回响。
有四人的眉心微微透出几缕金光,我大松一口气,入了其中一人的记忆。
她的名字叫岚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