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中时代
1。1
九月的第一天,秋老虎厉害得很。阳光火辣辣地照着狭窄的昱宁盆地,进来的热气没法一下子散去,看来又是一年汗流浃背的开学日。
镇上的简易长途汽车站,就开在章玮姐姐的理发店门前。开往合肥的大巴士马上就要开了。程弈田急急忙忙从理发店对面亥山中学的家属楼飞奔而下,手里捧着一个搪瓷饭缸。没有装吃的东西,是一碗泥,斜插着一根纤细的葡萄藤。她边跑边对刚要跨上大巴的媛媛喊:“媛媛,带上这个。你的礼物!”媛媛停住脚步:“弈田,慢点,总是这么急急忙忙的样子。”
媛媛比程弈田大7个月,从小到大都像姐姐一样在班里照顾着这个捣蛋鬼,及时扑灭她突突向外冒的歪点子。中考前午睡快要结束的的时候弈田抱了一大包桑椹,得意洋洋地给全班的同学分着吃:“大家复习辛苦了,来,吃点黑色食品,补补小心脏。我刚从横江边摘的,花了一个午睡时间呢。”赖老师实在火了,拍着桌子让程弈田去门外站着,到不是怕弈田误了复习,左右都会是第一名考上本校高中,是怕她扰乱了民心。媛媛赶紧去小卖部买根雪糕,偷偷递给弈田,生怕她的小妹妹中暑耽误了事。
“我从外婆家剪了支葡萄藤,给你。”还没等媛媛反应过来,弈田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接着说:“我看外婆总是给这样给别人分支的。你带去工商学校,放在阳台上,它很快就活了。新嫩叶茁壮成长的样子会让你感谢那个阳台。”
“又是歪理,葡萄长得好不好跟阳台有什么关系,什么逻辑!我带上。你也好好的,别再惹赖老师生气,还得再跟他三年呢。我也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但也要注意点影响啊。我就不明白你爸爸,咱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居然不管你!”媛媛教育弈田的时候,她都是乖乖听着的,时不时点点头,脸上露出似乎无辜的表情。媛媛知道那是在耍无赖。
媛媛抱着那个印着“宁安县中考状元”的搪瓷缸上车了。这个饭缸,媛媛也有一个。媛媛自豪地把这个双状元饭缸放在背包里,要拿去工商学校打饭用的,也省得爸爸再给买了。也好几块钱呢。媛媛看看手里捧的这个,摇头笑笑,弈田居然用它装泥。笑着笑着,媛媛转身用手挡住眼睛,再也没有回头看。
大巴嘟嘟地冒出黑滚滚的尾气,熏得弈田没来得及捂住嘴巴,这会儿正大口大口地向外吐气。丝毫没有跟发小分开的离愁,她其实恨不得替媛媛去上那个学校。合肥,还没有去过呢。前些天和媛媛送朱芸搭车去市里迎宾馆当服务员的时候,她巴不得自己也去了。穿着漂亮的旗袍,在大堂来回给顾客指点去处的工作听起来也蛮不错。虽然比不上去合肥,但比自己还要跟赖老师在亥山中学再呆三年强。
1。2
秋老虎终究敌不过清扫落叶的秋风。开学不到一个月,满满的,教师大院便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法国梧桐叶。出落成大姑娘的程弈田趁晚饭前的时间,领着教师大院里的弟弟妹妹们充分利用这层西风的礼物。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外婆家的地里挖些红心甜薯,埋入事先挖好的大坑中,指挥弟妹们收集树叶,填入大坑。啪的一声,打火机嘴尖的火苗瞬时串入大坑。“好,一个小时后,就等着吃吧。炎炎,记得去年的味道吧!”弈田看着眼巴巴盯着火坑的炎炎说。搓搓手,拍掉手里的土,弈田继续说:“小韵,刚刚,继续扫树叶啊,要保证供给。对了,大侃,看着点风向,不行就往坑里填土。就你有力如虎,执铲如组。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好香啊,弈田。”是梁阿姨,“打字机给你准备好了,随我去拿?”程弈田嘀咕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问梁阿姨借打字机的,明明是范叔叔的打字机轻便好用嘛。最烦梁阿姨了,明知道我大蝌蚪就是记不住,她在课上还非点名让我唱谱。我一世英名不是全扫地了嘛,不懂不会的时候我希望我能沉默。那是金那,不知道的人就权当我是害羞,不爱表现得了。”当然,除了音乐课上程弈田还能守得住一些碎金片之外,大多数的时候,她便是那个把金条使劲往别人口袋里装的人。
“梁阿姨,陈叔叔让我来跟你说饭好了。”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孩刚要跨出梁玲的门,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差点要撞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奚涛,给你介绍,她就是程弈田,是你要插班的高一三班的体育委员。”梁阿姨好像不太满意这个介绍:“初中年年都是班长的。同学们都听她的。就是啊,越大越淘,快中考了还带几个胆大的翻墙出去偷西瓜。现在降级了,成体育委员了。”说着,轻轻拍拍弈田的头:“哟,又长高了。这下麻烦了,小赖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了。”说完乐呵呵地进屋取打字机。
“梁阿姨!”程弈田不乐意了,对着梁阿姨的背影说:“我是申请了的。摘桑椹之后,我就学会要申请了。谁让赖老师不让我们出去。我一个人哪里搬得了5个西瓜嘛。再说了,也不是偷,是我小学同学家的瓜田,我跟她买的。我用外婆家的葡萄跟她换的!小跃跃可以证明,她还吃了我的葡萄呢!”
屋里的小跃跃窜出来,高兴地过来拉弈田姐的手,“妈妈,是真的,是姐姐换的。”
“我们田田从来最有理!”屋里边传来梁老师的声音:“那也不能翻墙啊,多危险啊。”
“就亥山那墙,小学4年纪就爬过了,上下几百回了,您就别担心了。”程弈田自豪地应答道,侧目将一旁的男孩上下打量一番。他好像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先是插在迷彩裤的侧兜里,可能是觉得太随意,又赶紧抽了出来,背在了身后,挺了挺身子。目光无意中跟程弈田交汇的一刹那,白净的脸庞浮上了一丝绯红,尴尬得连忙往梁老师的里屋望。
“田田,拿住了啊,有点沉,别砸着脚。”梁阿姨将那台德国老古董牢牢地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递给程弈田。“小涛,男子汉,要先自我介绍的。还是别介绍了,赶紧抱着这个。”
“哦。”男孩赶紧接住打字机,转向程弈田,“你好,程弈田。我叫奚涛,奚秀兰的奚,涛是波涛的涛。咱们很快就是同班同学了。”说着腾出一只手要跟程弈田握手。
在亥山大院,程弈田是个一百多个老师都认识的小精灵,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见了老师们和他们的家人都会老远就打招呼了。但是握手,多么正式的形式,程弈田还没有经历过。她有点犹豫,从奚涛怀里抢过打字机,“我抱得动的。”咧开嘴笑笑,“你好,嘿嘿,有点沉,就不握手了啊。诶,少了三点水啊。我最喜欢奶奶家门前的溪水,不过小溪很小,哪有什么波涛。我是程弈田。博弈的弈,田地的田。”
“谢谢梁阿姨,我走了。”弈田做完自我介绍,想着她那坑红薯,急着抱着打字机往回走,临走也不忘跟奚涛打招呼:“奚同学,班里见哦。跃跃,姐姐走了啊。”
出了楼门,弈田也不走远,冲着红薯坑这边喊:“大侃,等红薯好了,给音乐梁老师家送两根,那儿有我哥们。秋的礼物!”
大侃揉揉被火烤得辣辣的眼睛,直起身体跟远处的弈田姐挥挥手,“好的,没问题,弈田姐。”
“我今晚还有晚自习,要准备秋季运动会的宣传单呢,我走了。”弈田将沉沉的机器靠着墙,挪动了一下身体,将重心转到左边,转头往自家的前楼走去。大侃见状,恭敬地回到:“再见,弈田姐。”
“同学们,让我们欢迎奚涛同学加入我们高一三班。奚涛同学的父亲刚刚调入附近的炮兵部队,奚涛和母亲随父亲从芜湖过来。奚涛,跟我们做做自我介绍吧。”奚涛个子很高,在最后一排从座位上嗖地站起来,像火山爆发形成的一座山。他刚要开口,弈田双手做喇叭状对着奚涛:“小溪里的波涛,红薯好吃吗?”
“Can‘tyoujustbealittlequiet,MissCheng?“赖老师总是利用他当班主任的便利训练大家的英语听力。“很好,谢谢你,程弈田。”全班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或低头,或侧目,小声议论起这位新来的还有点帅的男同学跟他们的灵魂人物程弈田的关系来。
1。3
梁阿姨的打字机虽然沉,好像还挺好用。每个键都可以轻松地按下去,反弹起来的速度和力度也正好。转行的把手用起来也挺顺当。德国机器就是不一样,50年了,保养得好的话,年年都可以散发青春的活力。噼里啪啦之间,一份英文运动会宣传单就出炉了。
这是高一三班的特色,每件事情几乎都跟英语有关。赖老师原本的学历不高,按照亥山中学的规定,赖老师只能教初中。可是他也太能教,太能管了。初中三年,年年都是年级均分第一;程弈田,巴虎两人又在省级英语竞赛中得了一等奖。赖老师被破格提升为高中班主任和任课教师。当爸爸告诉弈田这个消息的时候,程弈田很是不爽了一阵子。
赖老师,在别人看来,是什么都好,尤其是把英语知识和各种大小道理都揉碎了,甚至碾成粉末,调成了冲剂,给同学们灌下去。吸收好的,当然包括程弈田,和不那么好的同学,都从中获益良多。同学们都戏称他为赖班叔。可是,他为什么总是爱跟程弈田作对呢,特别是自己觉得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时候?而且这个趋势就像梁老师预测的那样越来越严重。不爽就不爽吧,不当班长就不当吧,班里的同学们似乎都爱老赖,也爱自己,就没有理由不为班里的事物竭尽全力,体育委员的事情还是得好好干。
运动会马上就要开幕了,除了那份英文运动会宣传单图文并茂,引领潮流以外,高一三班就整个一个灾区。把全班的报名单放在面前看了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的,弈田也挑不出一个可能的得分点。危难当头,程弈田也不得不披挂上阵。那短短的110米,被程弈田分成11个奋力小跑的路段和10个停顿、跨越、以及重新起跑的路段。算程弈田聪明,报了个只有4个人参加的项目。隔壁班的田径高手邱红在上道之前突然崴了脚放弃了比赛。Yes,弈田只要通过终点,就可以为班级挣一分!程弈田又一次成了传说人物,一个走着都能为班级争光的才女!
“热烈祝贺高一三班,奚涛同学勇得标枪男子乙组冠军,并打破保持了4年的学校记录。”弈田不敢相信广播里传来的消息。奚涛礼拜一才来我们班,那时候报名都结束了。太爽了。管他白猫黑猫呢,他逮到老鼠了,就是一只好猫!MIAO~“谢谢你,小溪里的波涛”弈田飞奔去领奖台,兴奋中,给奚涛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代表全班同学感谢你,我代表赖班叔感谢你,代表亥山中学谢谢你!”
“我,老赖,也亲自感谢你,奚涛!你和程弈田接二连三地为班级争光,我为你们骄傲。”弈田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伸了伸舌头,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赖班叔点了点头:“赖老师。”说完,一溜烟地消失在硝烟四起的运动场。奚涛握了握赖老师伸出的手,便不知再如何是好。“对了,奚涛,那边跳高正在检录,赶紧去吧。”赖老师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朝右边的沙坑指去。奚涛领了奖品,一本硬皮笔记本,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笑眯眯地走过去。
1。4
“弈田姐,我妈跟你妈去城里买毛线了,她出门之前让我来拿打字机。”推门进来的是小跃跃,两根小羊角辫在脑袋旁晃着。
“就你,小跃跃?打字机可沉着呢!”弈田自己没有长发,妈妈不让养,说是弄头发太浪费时间。而且妈妈说,要是因为只记着爱美,耽误了学业,妈妈的罪过就大了。小跃跃的妈妈,梁阿姨就不一样,整天给小跃跃打扮得可爱机灵。变着法子给织各式花样的毛衣不说,头发呢,就马尾巴,高发髻,麻花辫,轮番着来。不像自己,头上顶着的永远是妈妈称作游泳头的短发。短得妈妈不在的时候,弈田对着镜子都别不上从小姨家里讨来的景泰蓝发卡。短发下呢,不是大红的,就是大紫的粗线毛衣,最好看的也不过是一件粉红色和灰色相间的条纹衫。
每次弈田看见小跃跃,都会忍不住摸摸她别致的发型,抱怨自己的妈妈。小跃跃也是可心,弈田姐那么说的时候,她准会让姐姐把自己的辫子拆开,让弈田姐摆弄会儿,然后按照原来的模式重新扎上。Practicemakesperfect。它的逆反命题照样成立。过了5分钟,程弈田会跟小跃跃说,“姐姐这次没有弄好,有点松,一定是练习得不够。真不是姐姐手笨哦。上回去吴花奶奶那里,我不是就是给她弄得挺好的?”小跃跃非常老练地用手将弈田扎的辫子分成两股,一拉,“不松,弈田姐。你弄得就是挺好的。”接着拿过程弈田给的冻米糖开心地啃起来。只要有甜的东西,小跃跃便会永远是那个听话的小跟班。就是这招,程弈田从小跃跃那里间接弄到了很多大院子里大人对付小人的机密。当然,程弈田每次都会让小跃跃好好漱漱口再回家,梁阿姨问起的时候,弈田都会顾左右而言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弈田示意小跃跃把门关好,“跃跃,你妈要打字机干什么?我爸说他问你妈而不是别人借打字机,就是因为你妈说她一时半会儿用不着,我可以多留会儿呢。”
“听起来好复杂。不过,是给奚涛哥哥呢。我妈说你妈答应给你买一台了。”
“太好拉!不过,我怎么不知道?谢谢你啦。”边说边扒拉着陈跃的一对辫子,“对了,他在吗?”
“你是问奚涛哥哥吗?天天都在的。”
“他住你家拉?”
“是啊,他是我哥哥。”
“又不是你亲哥!”
“我妈说,他妈回山东老家照顾跌断腿的外公了,他爸跟我爸一起进山练兵了,要一个月才回来呢。”
“要不,我也住你家得了?”程弈田乐着想,跟一个体育好,看上去那么彬彬有礼,又是从芜湖这么大的城市来的同学住一起会多么有意思啊。虽然,是梁阿姨家。想着,弈田滋开了嘴,发出了“呵呵”的声音。
“我家就是你家啊,弈田姐。我妈妈那么喜欢你,你天天来就是了。反正你也住得不远。”
“啧啧,你个小跃跃,10岁就这么会说话了啊。”说着,程弈田不顾刚做到一半的打字练习,连带还卡在卷筒上的纸一齐抱在胸前,噌噌地出门,“走,我给你送过去。”小跃跃蹦蹦跳跳地紧跟着弈田。
还隔着几个屋子,程弈田便对着陈跃家喊:“奚涛,你要的打字机,给你送过来了。”可能是刚才走得太急,气息没有跟上,下了个3楼再上了个3楼,就已经喘得不行,弱弱地边走边说,“还是你出来一下吧。”
小跃跃见奚涛没有立刻出来,连忙赶上来说,“嘘,小声点,弈田姐。奚涛哥哥可能在午睡。我妈让他睡的,说你妈也是这么逼你的。”。“我妈还说,要是奚涛哥哥没有你成绩好,一定是没有睡够。”
“你妈还真能模仿啊,没听过邯郸学步吗。我喜欢睡,不是我****的,是我自觉的!是装的!我睡了,她就不烦我了!这都不懂!”程弈田停下来,一只脚抬起来往墙上一搭,把打印机临时放在撑起来的大腿上,对身后的陈跃说:“我不是没睡吗,我没睡,也赶紧让他起来。要跟我保持一致啊!”
“你头发怎么没被推成当兵的那样的?这么乱七八糟的。”程弈田对匆匆赶来睡眼惺忪的奚涛说的第一句话就这么富有摧毁力,听得连只有10岁的陈跃也赶忙补充:“哥哥是来帮忙的。本来就是我妈让我来拿的嘛,不是让你送来的啊。”
“就你,整个都没有这个铁疙瘩重,还拿它!”
“我本来就是探探路,然后回来找哥哥帮忙,谁知道你刷地就出来了,还走得那么快。”
“好吧。我不说了。”很是没有面子,一个小自己6岁的孩子都没有说过,程弈田把打字机往奚涛手里一塞,转身要走。
“这不是我要的。”奚涛抱着打字机,轻声地说。
“跃跃说你要的!”
“弈田姐,是我妈说给哥哥的。”
“你不要啊,我拿回去。”说着,程弈田伸手要抱打字机。
“姐姐,是妈妈说给哥哥练习打字的!”陈跃跺着脚着急起来。“我妈说的,奚涛哥哥,她说练习打字对你计算机操作有帮助。你们上机时间都不多,就在家里练。”
程弈田没等小跃跃说完,就气呼呼地往回走。走着,走着,渐渐觉得不对了,“其实,我刚才不就是想来看看奚涛,平常在班里只要我跟他稍微走近一点,别的男生就起哄。就他们歪想!好巧啊,他周末也住梁阿姨家,再说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不是。怎么就走了?原路返回找他们玩?不行,做不到那样的,刚闹别扭的,哪能说好就好。那,怎么办呢?”
正犹豫着呢,小跃跃飞奔过来,手里好像还拽着什么,白白的,在空中摇曳着。“弈田姐,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正是那张刚才还蒙在打字机卷筒上的纸。“奚涛看了没?”
“没有啊。他见上面还有东西,就拿下来让我给你送过来了。”小跃跃好奇地问,“姐姐,上面写的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随便写写,每天抄课文太没有意思了。我就写写小句子什么的。”
“小句子?”羊角辫摇一摇,“是短句子吗?是诗吗?能借给我看看吗?我这学期开始学英文句子了。我妈让我跟你学习呢。”
“什么都是你妈说,你妈说!这么没出息,看见弈田姐什么时候说我妈说了!”
“奚涛哥哥也说的!”
“他?说什么?”
“就是那么说的啊。就是说要跟你学习啊。”
“过来,跃跃。”程弈田把那张纸递给陈跃,弯下腰,靠着小跃跃的耳朵,小声说:“你拿回去看吧。不懂的可以问奚涛,他英语好着呢,前两天测试得了92分。”
“好呀。”一声欢快似小鸟啼鸣之后,程弈田大叫:“回来跃跃。”。“看完了,再来姐姐这里拿新的啊。”
望着跃跃蹦蹦跳跳的背影,弈田又想起了什么:“跃跃,回来。”
跃跃最是听话,小脚不辞辛苦吧嗒着再次掉转回头,“什么事啊,弈田姐姐?”
“明天你妈一天都会在家吗?反正我妈不在,她要去我外婆家,不带我去。我也不稀罕。”
“不知道啊。”小姑娘若有所思,“有什么关系呢?”
“明天,我们原来说好的去吴花奶奶那儿啊。带上你干哥哥好不好?”
“好,好!我妈不会说不好的。每次她都愿意让我跟你一起去呢!”
“你妈除了上课我不喜欢,其他的真是好妈妈,跟我妈不一样。我妈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老太太!”
“奚涛哥哥可以骑我爸爸的车啊,他可以带我。”哟,看来是兴奋极了,都安排好座驾和座次了。
1。5
“大概,奚涛也会喜欢去吧。一路上的风景,在这个10月天定是好美,跟北方的定会不一样。满山的苍翠之间总还是有些阔叶树,变了色的桔桔红红,点缀着山丘。他刚来,还没有人带他出去走走吧。有那座山,骑车可能会累点。路上的松针层层叠叠,骑上去可能还会有点滑。有的是已经化作了春泥,不过新掉落的那些,对骑车爬山可能还是有点挑战性的。一不小心,车龙头没把紧,歪了,偏了,都有可能。没关系,让跃跃下车,大家一起走过去就是了。过了桥,水南边又完全是小平原了,刚收割完毕二季稻的田野,金黄的,会很好看。停下来,还能看见蚱蜢在稻田里跳。我明天去抓一只给他玩。他会不会害怕?嗯,应该会很好,奚涛应该不会累的。”
程弈田的礼拜六的夜就在对第二天的设想中,被墙上的钟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她早起去刷牙的时候,妈妈吓了一跳,“田田,怎么了?眼睛肿肿的,不舒服吗?妈妈来摸摸。”
程弈田躲过妈妈的手,调皮地逗妈妈:“报告乡长,田田早起报到。乡长有何指示?”
“又逗我。今天你去吴花奶奶那里的时候,路上要小心啊。”妈妈系着围裙,给弈田端出白米粥,“梁老师跟我说跃跃也去,好好照顾她啊。跃跃啊,我真是喜欢的呢。”
完了,完了,她居然知道了!程弈田捧着粥,低头不敢看妈妈,就等着这个说一不二的领导继续发话。喝了一半,妈妈脱下围裙:“今天我要去你外婆家,带她去做件春秋装。你爸一早去补习班那边了。你吃好饭,洗了碗再去啊。。我先走了。”
如获大赦。程弈田扒拉几口剩下的稀饭。哪里顾得上洗碗的嘱托。梁阿姨啊,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没有提一句奚涛也要去的事。还是,要感谢跃跃啊?一个小机灵鬼!
一路上奚涛骑得很快,程弈田担心了一遍又一遍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跃跃坐在后架上,高兴得从后面抱着奚涛,“哥哥真好,以前弈田姐总是让我下来自己走。”
“就你会撒娇!我们小时候都是走着去的。哪有车骑!”余光中的奚涛,汗珠早已沁了出来,在通红的脸上蔓延开。还是那么微微地笑。越来越重的呼吸引得他时不时稍稍张开嘴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他加快了蹬车的频率,仿佛这样,这迎面的风便可以更大些,早点吸收掉快要蒙住眼睛的水柱。事与愿违。
刚进院子的门,程弈田和跃跃就飞奔去左边的厢房:“吴花奶奶!我们来了。”
“是田田吗?”只见一个瘦弱的老人,穿着偏襟衣服,摇着身子从左厢房走出来,扶住门框,往来人的方向望。
“是啊,是田田。奶奶你好吗?”
“好的好的。哟,小跃跃也来了。”奶奶乐呵呵地正要摇回屋内的四方桌,田田叫住奶奶:“吴花奶奶,不用了,我们吃过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好,好,好。就你们两个长情啊。”程弈田和跃跃走进屋子,拿出一面小方凳,扶奶奶出门晒太阳。
“吴花奶奶,不是她们不来,朱芸和媛媛一个去工作了,一个去外地读书了。来不了了。”
“我怎么不知道啊?”奶奶惊讶地说。
“奶奶,你糊涂了吧。”跃跃有点委屈,“她们去之前还来过你这里告别的啊。”
“哟,这个后生长得俊俏啊。”奶奶发现了第三个来人,完全没有听进跃跃的话,握着弈田的手,从小方凳上把自己拉了起来,像是要走近奚涛。
“奶奶,您好!我叫奚涛。跟程弈田他们一起来的。”
“我看看,我看看。我老了,眼睛不好了。”说着,吴花奶奶要弈田拉她离奚涛近点。
奚涛见状急忙走近吴花奶奶,“奶奶,您不动,我过来。”奚涛也拉起吴花奶奶的手,生怕她走快了不稳当。
奶奶仔细打量着弯下腰的奚涛,伸手过去摸摸他的脸,问:“你是水南头的,还是水南尾的啊?”
“奶奶,我是山东的。”
“山东的啊,我的吴生也是山东的,离这里好几里地呢。那里的后生都长得标志。我见过我的吴生的照片的。”
“奶奶,他是山东省的,离我们这里一千多里呢。不是我们这里的。”弈田解释道。
“那怎么也跟我的吴生长得一样美?”说着,吴花奶奶放下捧着奚涛的手,笑呵呵地问:“我们田田有没有许人啊?就你长情。我都到处帮你打听,没有合适的。今天这个后生很好。我看着欢喜。就是不知道生辰合不合?”奶奶转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奶奶,我要奚涛。”
“我的吴生叫吴荣光。”奶奶也没有听奚涛的自我介绍,说着一定要拉奚涛去他的房里看她的吴生的照片。
奚涛便随她去了厢房。奚涛左手握住吴花奶奶的手,右手扶住她的胳膊,听她唠叨:“我16岁就许了吴生,18岁时,他从上海回来。可怜啊,前世不休,生在徽州,13,4岁,往外一丢。吴生13岁去上海做学徒,5年才回来一次。那年端午节,他爹爹用他寄回来的钱,请了顶4人大花轿,把我接过了门。等他回来,要圆房。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像葫芦瓢装满了水从天上浇下来。那个雨啊,一定是天上的千手观音下的,一瓢接着一瓢,整整一天都没有停。他以为我在水南头等他,就去河边了。”吴花奶奶取下墙上的相框,用身上系着的围裙,一遍一遍地擦拭吴生的照片。“再也没回来。唉,回不来了。”
忽地,她又抬起头,问:“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叫奚涛。”
“好是英俊的脸,跟我的吴生一样。”奶奶疼爱地摸摸奚涛的头,“田田是个好姑娘。”奶奶摇摇头,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你们八字合不合啊。”
“吴花奶奶,你说什么呢?我才16岁啊!”跟在旁边的程弈田很是不好意思起来,跺起脚,拉奶奶的手不让她说。
“后生啊,你叫什么名字?”吴花奶奶眯着眼,问奚涛。
“奶奶,他叫奚涛。都跟您说了上百遍了吧!”
“程弈田,没关系的。”奚涛叫住弈田,和气地跟奶奶说:“奶奶,我叫奚涛。”
“田田,我也16岁就许配了。”奶奶看来还是没有记住奚涛的名字,“这有什么害羞的。囡囡大了,就是要许人的。”
“好了,好了,奶奶。你好久都不说这些了,都是跟我们讲你挣工分的故事,那些好玩。”
“后生啊,你叫什么名字?”吴花奶奶再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程弈田拉着跃跃去后院开始打扫起来,留下奚涛陪奶奶。
“奶奶,我叫奚涛。”
“田田呢?刚刚还在。”奶奶摆摆手,还是乐呵呵地笑笑:“我一个孤寡老人,遇到好人了。村里的人每天轮流给我送饭。田田每隔一个礼拜天就来给我整理后院。还是少先队员的时候就跟着大点的姐姐们来我这里了。我跟你说,这个姑娘长情。”说着,乐滋滋地拿桌上的冻米糖给奚涛吃:“这个冻米糖还是她中秋的时候带来的。田田是个好姑娘,模样跟名字一样,甜着呢。她啊,笑起来两个小虎牙,隐约还有两个小酒窝。左边那个比右边的深一些的。你眼神好,应该看见过的。谁要是娶了回家啊,定是美满。”奶奶笑呵呵地摩挲着奚涛的手,不停地重复刚才说的那几句。
奚涛任由吴花奶奶唠叨,奶奶说一遍,奚涛就点头一次;奶奶说一遍,奚涛就笑一次;奶奶说一遍,奚涛眼中的光就更亮一些,一直到程弈田结束后院的打扫,让奚涛一起回家的那一刻。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奚涛心里硬是被吴花奶奶刻上了田田,程弈田。
正要出门的时候,吴花奶奶把弈田叫到一边:“田田,以后要让着人家一点,不能欺负他的。”
这话从头说起:“奶奶,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带他出来走走,秋高气爽的,带他看看江南丘陵的秋色!”
“你看,小脾气又上来了。我刚不停地夸你呢。把他的八字要过来,我给你们求个签。”
“迷信,毛主席还没有把你改造好!”奚涛在一旁看着涨红了脸跟吴花奶奶撒娇的程弈田,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回家问妈妈他的八字,虽然,他笃信共产主义战士的爸爸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