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爹是无名谷中大名鼎鼎的绝世神医。名声传外,很多名流富人都来谷中求医。阿爹却生性诡怪,为外人看病,完全凭感觉。若是让他讨厌的,定不待见。
我叫茯苓,阿娘说我出生的那天,阿爹在外面晾晒了满地的茯苓。于是为我取了个药草名字。
阿爹年老,每次陪他采药,都是我帮他背背篓。加上我的观察力很强,每次都能帮阿爹找到几株上好的草药。但阿爹却不愿意教我医术。阿娘曾怨他,阿爹说,医术本就是传男不传女。
两年前,我陪阿爹采药,不幸丢入崖谷,丧失了记忆。
阿爹医好了我,便决定把毕生绝学传授于我。可惜,因为贪玩,两年过去,我的医术并不高明。
有一天,有个年老的病人来看病。我走进药房后就有意无意地观察我,然后,小声对阿爹说,“此女非潭中之物。”阿爹又低头问了他几句,两个老顽童在那里嘀嘀咕咕聊了很久。
最后,阿爹好像很不开心,给这个病人开了药方后就把自己锁药房里。一下午过去,我和阿娘都不敢去敲门。晚饭后,阿爹终于拿着一块血布走出来。
“明天,我要出谷,去阜督。”
阿娘好像知道了什么,“我等你回来。”
天微微亮,阿爹便带我出谷了。我们在山中转了很久,终于转了出来。坐了两天马车,才到达所谓的阜督。
看着这高高筑起的城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和家一样舒服。
阿爹说,“这就是阜督,这就是咱们姜朝最漂亮的城池。”
一路也没敢问阿爹我们此次出来有何目的,但见阿爹如今这副敬佩样,我也细心地观察起这座王城来。
街道市井繁花锦簇,亭台楼阁精雕细镂,人间繁华,大概也就如此!
下塌的客栈据说就位于这城池正中央。阿爹登楼喟叹,“这是盛世,难得的盛世景!”
原来阿爹是来为人治病的,这可谓是天大奇事。上门求医的外人阿爹尚分三六九等,这主动出谷医人,我是第一次见。
阿爹第二天早上就出门了。人来人往的街市,我竟觉得好是亲切。
这城中大街小巷都种着一种红艳艳的小花,颜色亮体型却小,在春风中摇来摇去,看起来很可爱。
好像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花美太娇便不取。”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摘了一朵,果真,还没走几步,这可爱的小花便被我手心的温度温熟。
阿爹应该就快回来,这闹市虽说热闹,毕竟还是太吵。正准备走回客栈休息,一个青衣男子猛地抓住了我。浓黑的眉毛下两颗黑珍珠似的眼珠子闪着珠光,好漂亮的一个男子。
从没有一个男子敢这样抓着我的手臂,也从没有一个男子这么深情地望着我。
我,害羞了。手臂上的疼痛慢慢传上来。
“昭伊..。”他的声音像好听的鸟声,带着娇俏和深情。
我努力挣脱这有力的大手,“对不起,公子,我不是什么昭伊。”
男子还这么灼灼地看着我。
我再次强调。“您真的认错人了。我叫茯苓。”
使劲用了一下力,终于挪出他的大手,顺利地跑掉了。
其实,他真是好看的。在谷中还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脸。尤其是那双饱含情谊的眼睛,像深幽的潭水。
晚饭后,阿爹告诉我,“明天和我一同前去。”
不想,阿爹医治的人竟然住在王宫。早就听说,王宫是姜朝王上居住的住所,是国家大事的决策地,更是外朝虎视眈眈的中心地。
一路上,所有的士兵都对阿爹点头哈腰,我竟不知,阿爹有这般尊贵。
待到爬上宫梯,台阶上守卫森森,“潜龙殿”三个金色大字高高悬挂在殿门之上。
宫殿内,除了一个贴身侍卫和几个宫女,空无一人。我打量着这宫殿的布置,王宫就是王宫,所有的物品都比外面的新奇。
这侍卫许是见我没见过世面,直直地盯着我。我假装理发,将手遮住了半边脸。
内室里,躺着一个面目苍白的男人。看样子,应该病了很久。他的右肩像是中了毒,毒气攻心才会如此。
阿爹命我递刀,他要把断在肩上的残骸挖出来。我不是没看阿爹动过刀,只是这腐烂的肩头,洋溢着明显的腐肉味,着实令人恶心。当黑色的血从烂肉里流到我手握的白布上时,我终于忍不住吐了。
我怕血腥味。
阿爹说,就这一点,你就学不了医。
确实如此。我克服不了。有一次大二哥手臂被划开血流不止,阿爹命我帮他止血。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我立即跑开了。后来因为没有及时止血,大二哥差点没了性命。
等阿爹为他包扎好后,我才努力靠近,为他吃下定魂丹。阿爹无奈地摇头。“熬药去。”
几个时辰过去,躺着的人还没有醒来。阿爹呆不住出了门。我一个人,坐在床边木榻上,等着半死不活的人苏醒。
实在无聊,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我数了一遍又一遍。
忽觉到一只手抓住我的衣角,我抬头,发现半死不活的人苏醒,正痛苦地盯着我。
“你醒了?”我猜他肯定痛得生不如死。
他张不开口,我正准备站起来,扯着我衣角人痛苦地“啊”了一声。
他的右肩又漫出了血。
“你别动,你别动。马上给你处理。”
我准备走出去叫阿爹,“阿爹,阿爹,阿爹,快来。”
床上的人一直在乱动,那血就像夕阳,把雪白的被子染出了红色。
我跑回去双手按住了他。“你别动,求你别动。我怕血。”我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看来他还是能听到我说话。很听话地不动了。眼睛却直勾勾地勾住我。
我心虚。“你不要寄希望给我,我不会医人。请等我阿爹来。”
阿爹说:“王上虚弱。你且留在内殿,有事前殿通知我。”那个唯一的侍卫周营一直守在前殿。
他是王上,那个街市人敬仰的君王。那天听书,无意听得王上一人斗二虎的英勇故事。
话说当日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我们的王上捡着这怪天气出门打猎。王上不满侍从跟从,便快马甩掉侍从,来到一个荆棘丛生之处,忽听得虎声捍地,两只凶狠的老虎同时向他奔过来。我们的王上来回左一拳右一拳,就将老虎打晕。等侍从找到王上的时候,王上马背上多出两张虎皮。
这么精壮的一个人,如今去虚弱地躺在这里。
我竟有点崇拜他。谷中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英勇故事。换头一想,如果一个君王没有一点异于常人的气魄或者胆量,也许也造不出这锦绣山河。
他第二次醒来。见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你等等,我给你拿药。”他好像有点不同意,试图抬手。
我命令他,“你敢再动,我阿爹就要废了你手。”
这话倒不是吓唬他,如果再这么烂下去,截肢是最好的方法。
等我喂完药,王上还是伸出左手抓住了我。
“你干什么?你这样我没法照顾你。”我不敢拉开他。万一他一挣扎,伤口又得裂开。
他抓着我的衣角闭上了眼睛。我只能无奈地苦等着他第三次醒来。
一天后,他第三次醒来。期间他的手死死拽着我衣角,为了上厕所填肚子,我狠心将阿娘为我缝制的衣裳剪破。
他的意识大概是恢复得差不多了。脸色也回归了正常。
我和阿爹齐排立在床榻前。因为熬夜,我的脸色不好,心中却暗喜,苦命的监护生涯终于结束。
阿爹将怀里的血布递给王上,“你身体已无大碍,我和小女也该告辞。”
王上看了血布后,张口,“先父有旨,但见渣父,定邀入都。”
“老夫本是前来还先王圣恩,实无为臣之心,望王上体谅。”
“渣父一身绝学,何故隐没于世?我朝需要您这样的神医。望请留宫。”
“王上不必再劝。先王在时,我便获得恩准流浪四方,望王有父之心,好心成全。”
王上似乎准备不再劝说,却又盯上了哈欠连天的我,“隆恩浩荡,开国盛世需要渣父这样的能人。渣父既然不愿出世,朕也不强求。但见渣父女儿医术也了得,让她出山为姜朝做点贡献,也算是您对先王的恩德。”
绝对没有想到,世上竟有一人肯夸我“医术了得”。
平日我太贪玩,阿爹时常叹气,为什么你就不稀罕爹的医术!
可是,阿爹居然没有反驳有人这样夸赞我“这样也好。”
临走的时候,阿爹对我说,“老顽童说你并非潭中之物。你是枝头喜鹊命,留你于山市,定毁你一生。此次有如此际遇留于宫中亦是天意。你要用你学的皮毛造福世人为我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