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给战友发完了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看见他们有吃有笑开心的劲儿,也就和他们说笑了一阵。后,兵悄然回到铺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絮团般飞扬的雪花,不由得想起离家时,爹一口鲜艳的浓痰染红了他眼睛的事儿,隔不会儿,兵就接连叹了几口气。
这时,满头满脸寒气的排长进了营房,排长摘下已结了一层薄冰的棉帽,在手中扑打了几下,骂了声这鬼天气,他就大着嗓门宣布:南牧区遭受重大雪灾,刚才团部来消息说,进山的路中午时发生了雪崩,上级领导要求我们连队作为先头部队,立即开往玛多县……
随即,排长就点了全排的人名,他们都响亮地应着。唯独兵没有叫上,兵估摸着排长是因为自己刚探完亲回来而把他忘了。兵响亮地一声咳嗽,就吸来了一屋子的目光。排长看着兵,笑了笑,你别急着呢!
中饭后,全排一切准备停当,兵私下的准备也一切就绪。兵在等着排长。可排长一次又一次在兵的面前风风火火地走过,压根儿没拿正眼瞧过他。兵的心情愈加沉重,他的心怦怦直跳,跳得双眼红红的。
兵急了。
集合时,兵忍不住拉了小跑着的排长,兵胀着脸说,怎不让我去呢?排长握着兵颤抖的手,他从兵的脸上却寻不着一丝儿惊乱的表情来,排长很想对兵说上几句什么的,但又咽住了,他只说,别急。转身就走了。
不久,排长从连部跑着回来了,大老远他就叫着兵的名字。兵呢?兵从队列里飞快钻出来,一个标准的“立正”,一声脆生生的“到”一下子就把高原弄得悄悄的。
队伍在当晚十点钟开到了玛多县牧区。
五天后,排长一脸愧色找到正在清理积雪的兵,排长愧色的脸上又挂着一层激动。刚才团部来电说,进山的那条已在昨天晚上抢通了。
兵说,通了就好。
排长说,等下出车时你就别去了,你回去吧。说完,他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来。我现在不瞒你了,这是你归队前一天来的。
兵接过,看也未看便塞进了口袋,他一脸平静地说,我出门的时候,就知道我爹他不行了,兵说着时,有一片干寒的雪花钻进他的眼窝,兵挥手去抹时,竟带出一层潮湿的水珠来。
排长见了,便大声说,回去。他一把抢过兵手中的雪铲,抡起胳膊,虎虎地干了起来,此时,飞舞的雪屑在兵的眼中宛如故乡堤岸边潮起时的浪花,兵的心中倏地腾起一团温暖的激情来。那不远处向上看是万丈雪山,向下看是万仞绝壁的冰原在他的眼中愈显玲珑了。高原静得可以听见雪屑的撞击声,帐篷战友均习的呼吸声。兵利索地弯腰。拿铲。和着排长挥铲的节奏,一下一下又一下,路基两旁就盛开了无数朵凛冽的杏儿花了,绚丽的一片。
半晌,排长回过神来。排长的脸色铁青,嘴唇急剧地抖动着——回去。
兵也不停铲,喘着粗气儿说,不回了。
不久,兵还是回去了。而且是立了功回去的。一个月后,部队从零下二十度的高原开回了驻地。那天早晨,排长对兵说,等今天下午开完表彰会,你明天就回家。
兵点头。
下午,表彰会如期举行。团长来了,政委来了。当团长念到兵的名字时,会场一下沉静起来——兵没有脆生生地叫出那个属于他的“到”字来。兵呢?排长迷惑了,他飞快地踅转身,他惊讶地发现兵不见了,兵没有参加表彰会。
团长对着话筒又重念了兵的名字。一双敏锐的眼在一张张红黑的脸上扫来扫去。笑着说,这位小同志领奖却是太不积极了嘛!
排长急了,一急就脱口说了个“到”字来。震得满屋子直回音。
团长见是排长。团长浅笑说,你别蒙我。排长的手久久没有放下。排长哽咽了,报告团长,今天就让我当一回他吧!
团长就看见排长的眼中的泪花了,此时的兵已坐在南下的列车上。有一束绚丽的阳光透过车窗上的冰花久久地照在兵红黑而又浮肿的脸上。兵想,此时的江南大概已是遍地泛起绿来,一簇簇、一丛丛、煞是耐看的。爹的坟上也许零星地长着向上的几棵纤纤细细的青草了……
爹——爹,望着窗外,兵泪如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