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脆响,两人碰杯,终于喝到了久负盛名的秦国烈酒。宁远山虽年长卫胜几岁,但从未喝过酒,生平第一次喝酒,竟还是天下闻名的烈酒。
初时烈酒入口,将舌头浸得发麻,酒味呛鼻,直冲头顶,令人精神陡振。而后烈酒经喉,真如燎原之火,将喉咙烧得火辣辣的,不负“烈火烧喉”之名。最后吞咽下肚,宛如一股火气在肚中烧将起来,整个人似乎置身于燃得正旺的大火中,想要随着飘摇的火焰起舞。喝完一杯,头昏脑胀,面色发红,气喘微微,竟忍不住想胡言乱语、手舞足蹈一番。
卫胜虽喝过葛长生酿造的竹笋清酒,但就酒性而言,二者实不可相提并论。故只喝了一杯,两人便有飘飘欲仙、酣畅淋漓之感,几乎同时大呼:“好酒!”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名白衣女子,脸上罩着白纱,只露出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要告诉你些甚么。她肌肤胜雪,眉黛如画,尽管白纱遮住脸庞,但却遮不住她那绝世独立的秀气、端庄。日落昏黄,晚霞如织,从她步入楼中那一刻起,晚霞的光辉亦愈来愈绚烂,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淡黄色光晕,仿佛下凡的仙子般令人不敢逼视。
白衣女子一出现,酒楼里人人张大了嘴,只顾看着她,都忘了自己该干甚么,嘈杂喧闹声再也听不见,静至落针可闻。
白衣女子蛾眉轻蹙,越过众人目光,径直朝卫胜那桌走去。她刚才注意到这两人气度非凡,定力超群,不似众人那般无礼,顿时心生好感。
她轻轻问道:“我可以坐这里么?”
宁远山微笑道:“姑娘请坐。”他内功深厚,过一会儿便已将酒劲排出,脸上虽发红发烫,神识却清明得多了。
宁远山目光微微瞥向卫胜,只见他仍自顾自地夹菜吃,端酒喝,神色自若,似乎并没有发觉白衣女子的到来。
宁远山轻咳一声,道:“敢问姑娘芳名,因何到此?”
白衣女子低声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还望公子恕罪。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件东西,适才走得累了,想进来歇歇罢了。”
宁远山歉然道:“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要找的是甚么东西,可否说出来让我们稍尽绵薄之力?”
白衣女子轻垂螓首,道:“多谢公子。我要找的是一颗珠子,我找了它很久,至今也没有半点发现。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为了一个传说,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宁远山奇道:“甚么传说?”
白衣女子轻轻道:“探骊得珠!”
突然一名男子起身说道:“那容易至极,我曾经就见过这颗珠子,让我带你去看看罢!”只见那男子浑身虚软、面皮发青,全身似乎没一根骨架支撑,手上拿着一件奇怪的兵器,乃是精钢打造的爪子。他正淫笑着朝白衣女子走过来,丝毫不把卫胜二人看在眼里。
白衣女子眼中寒光一闪,刚要出手教训这无知淫贼,便只听见那男子惨叫一声,右脸颊上已插上半截竹筷,鲜血长流。
半天没动静的卫胜突然懒洋洋吐出一个字:“滚。”手里还把玩着那剩下的半截竹筷。他出手太快,连宁远山都没看清。
那男子狠狠地盯了卫胜一眼,转身便走。
那伙计慌忙跑过来,低声道:“公子赶快离开小店罢!你得罪了‘黄河水鬼’于秋平,凶多吉少,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那白衣女子看向卫胜,眼里又是感激又是担心,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二位了!”
卫胜哑然失笑道:“这等鼠辈,怕他做甚?他若有胆来,我再赏他这剩下半截竹筷便是!”
卫胜年值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适才白衣女子入门来,他心神大震,暗叹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当她渐渐走近时,卫胜那颗心竟不争气地怦怦乱跳,他只得以夹菜喝酒来加以掩饰,其中尴尬窘迫只有他自己清楚。等到那相貌猥鄙的男子无礼轻薄她时,卫胜差点想抱住那男子亲上一亲:终于可以化解这种困窘处境了!
他故意用内劲折断竹筷,再以暗器手法发出,一击则中,最后吐出的那个“滚”字在他看来实在威风至极。而那女子楚楚可怜的自责更激起了他天生的保护欲,大发豪言壮语。其实“黄河水鬼”于秋平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黑道好手,以十六路“勾魂爪”闻名江湖,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只是卫宁二人初入江湖,对他不甚了解罢了。双方若要真正动手,至少也要在三百招后才能分出胜负。他刚才一击得手,只是觑准了于秋平轻敌大意的弱点。
宁远山淡然道:“请姑娘放心,我们定会护你周全。”他吐字清晰,平实的话语沉稳有力,让人自然而然生出信赖之心和安全感。
卫胜瞧了瞧伙计和不知何时到场的掌柜当家,只见他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似乎预见了卫胜和于秋平在酒楼里大大出手、鸡飞狗跳的场景。
卫胜心中暗笑,叫道:“掌柜,结账罢!待会要是那个甚么水鬼、火鬼的来了,你就尽管告诉他,叫他明日去骊山望月台参加比武大会,我给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那掌柜心中大喜,但面上却赔笑道:“多谢客官体恤小店开张不易,今日招待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宁远山低声道:“我们走罢!”
三人出门时,众人中听过于秋平名号的皆惋惜白衣女子将遭不测。
此时晚霞已经消散,光辉不再,天际的云也都变为酱紫色,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金秋九月,晚风送爽,风中已夹杂着些许凉意了。三人走在大道上,忽听白衣女子幽幽叹道:“我要走了!”
“甚么?!”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满脸惊愕之色,又露出失望神情。只有宁远山快速回过神来,皱眉道:“姑娘现在就要去找那颗神奇的珠子么?”
白衣女子轻轻道:“不错。这里很好,你们也很好,我从未感觉到像此刻这般惬意,我很高兴,我要走啦!”话音刚落,她便轻移莲步,朝二人相反方向走了,竟越走越快。直至此刻二人才发觉原来白衣女子身负上乘武功,绝非普通的弱女子。
卫胜虽知他们必然要分别,但心底仍止不住一阵阵惆怅。他大声朝白衣女子背影喊道:“我们还会再相见么?”
“有缘再见罢!”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倩影却早已消失在暗夜里。
卫胜细细回味这短暂的相处,发觉内心好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时而涌起淡淡的失落感,时而又涌起淡淡的满足感,这些忽然冒出的情绪,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法解释!
他静静望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忽然对宁远山道:“远山,她是那样一个奇女子,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火红的晚霞和清凉的露珠,宁静下埋藏着炽热,炽热中又透露出宁静。有时她像山间清爽的风,像欢乐的清泉,有时又像灼灼的烈日,像燃烧的星辰。她集这两种特性于一身,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像漩涡般深深吸引着我,真是世间罕有的女子!远山,我发现我爱上她啦!”
宁远山心头大震。这不仅仅是因为卫胜大胆地向他吐露心声,更重要的是卫胜已改变对自己的称呼。聪明如两人,心下又怎能不明白?他们都对白衣女子暗生情愫,而宁远山年长卫胜,在心里早已把他视为自己的弟弟。况且经过这两日相处,他们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志趣相投,乃是人生难得的知己。
宁远山萌生退意,想要成全卫胜和白衣女子,却被卫胜看破了心事。他不再以“宁大哥”称呼宁远山而是直呼其名,亦表明了他不愿宁远山相让,希望两人能堂堂正正地展开追求手段,到时无论谁能抱得美人归,剩下那人亦不再有遗憾。
夜幕终于彻底地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