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胜静静地看着它,它也静静地看着卫胜,碧眼中流露出亲切、欣悦、欢喜的神情。当卫胜终于决定为三仙山铲除这只千年凶禽时,他提刀掠起,金鸾刀觑准了这庞然巨鸟的心室,以一种大无畏、永远向前的姿态,毫不留情地刺出这一刀。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卫胜突然感受到太鸾青鸟由不解、困惑、难以置信转为伤心、悲痛、心如泣血,继而是怨怒、愤恨、怒火焚天,它适才放弃抵抗外面众人的真气和封印,就是为了收敛自身的炽热狂躁的气息。现在,它不必这么做了。
卫胜心底微微后悔,但仍决意杀了它。
尚未靠近它三丈,卫胜突然感到天火熔浆倾泻而下,燥热难当。苍天像是被打开一个缺口,各色流炎火焰从天降落,卫胜就是那个被打开了的口子。烈火焚身,似要烧尽他每一寸肌肤,炎风狂扫过他的身躯,衣衫倒卷,眉发枯焦。
山室剧震,红光吞吐,太鸾青鸟突然张开巨翼,猛烈拍打,想飞出阵外却又被赤火冰晶链缚住。太鸾青鸟尖声鸣叫,尖锐的声音刺破卫胜的耳膜,鲜血长流,灼热逼人的气息烧伤他的眼睛,眼前红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清太鸾青鸟。但那股狂乱飞旋的热气仿佛将滔天恨意全都发泄到卫胜身上,狠狠地将他绞杀!
卫胜额头、面颊沁出丝丝细汗,越流越多,又被热气蒸腾,结出晶莹洁白的盐粒。继而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尚未滴落就被周围热气蒸干。
卫胜勉强以自身修炼的阴极真气对抗这股热流,但时间一长必定支持不住。他身不由己地跟随那个气旋转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无穷无尽的热气,将他紧紧包围,他像是陷入了一片熊熊火海,用尽全部力量也无法挣脱出来。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禁苦笑为何要答应孙不二他们,活着多好呀!他脑中更加迷糊,突然胡思乱想起来,想起外面的龙飞,他是否正在尽力救出自己?想起那天在咸阳城不醉不归楼与宁远山畅饮,他还好么?想起那白衣女子清澈无暇的双眸,她在哪里呢?想起那个武功超卓的神秘人,竹林涧的师父……他笑了,原来一个人死前竟会想这么多!
龙飞终于睁开虎目,神光电闪,显然功力又有精进。众人在丘陵外亦感受到太鸾青鸟的狂躁不安,终于,他们六十四位绝顶高手合成的真气被一丝丝逼回体内,自然免不了被炎炎热气灼伤经脉。
龙飞脸色大变,那张巨网被一根根撑断,太鸾青鸟渐渐摆脱封印阵法的控制。“轰!”的一声巨响,丘陵突然爆炸开来,一束耀眼的红光从洞内窜出,直奔九天。狂猛灼热的气浪、漫天崩碎的石块将众人迫回枫林边上。众人仰面一看,那道妖异的红光分明就是一只巨鸟,名震三仙山千年之久的太鸾青鸟终于出世了!
突然一人惊呼:“那是甚么?”在太鸾青鸟的爪上,垂下四条长长的青铜链,一人紧紧抓住铜链,随着青鸟飞在空中。
“卫胜!”龙飞心中一震,那人不是卫胜又是谁?
太鸾青鸟拍打巨翼,自在翱翔,忍不住放声鸣叫,似乎在庆祝自己冲破封印。声响震天,广袤的枫林里顿时惊起无数飞禽走兽,各种鸟类纷纷飞出林子飞上天空,绕着它团团飞舞,天空漆黑一片。黑压压的禽类覆盖了大半边天际,但中心那一抹红色却显得无比耀眼。林中的狮、虎、蟒、豹引着大队大队的火狐、银蛇、苍狼、赤鹿低声呜鸣,缓缓行进着。众人吓得毛骨悚然,偏又不敢移动半个脚趾。
孙不二脸色铁青,重重唾了一口,骂道:“操他娘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老子让你看看谁才是青枫山的正主!”屈膝一弹,窜上一株枫树,又借力一跳,窜上另一株枫树上,矫健灵活,竟比山中猿猴还要快上半分。转眼之间,孙不二腾挪变换,已经上到这一大片枫林的树冠顶上。
急躁狂暴的李四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狠狠道:“一山不能容二虎,老子让你变成拔毛烧鸡!”如法炮制,也窜上了树冠。众人纷纷省悟,留在地上终会葬身兽群,只有奋力一搏才有一线生机,顿时骂声一大片,同仇敌忾,立刻与太鸾青鸟不共戴天。
卫胜睁开眼睛,虽然看不明朗,但终究没有瞎掉。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不像刚才那样炽热,这正是九死一生的感觉。脚下踏着无数鸟雀的背,它们振翅时带起的徐徐凉风,好像沙漠里的甘露。西边天际的火烧云又像一片火海熊熊燃烧,却是将天上人间的美丽展现给世人欣赏。
就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太鸾青鸟终于冲破束缚千年的封印,箭矢一般的刺向万里长空。卫胜压力顿轻,真气快速恢复过来,顺手拉住赤火冰晶链,随它冲了出去。
太鸾青鸟看见众人,登时激起那股戾气,“咻!”的一声,展开巨翼冲向众人。青鸟未至,那股滔天火焰般的热气就迎面扑来,有几人站立不稳,失足跌落下去。太鸾青鸟浑身缠绕红芒,那青碧色的羽毛就像跳动的火焰,如离弦之箭朝众人射来。
孙不二真气激荡,右臂轻抖,一柄三丈长的碧芒气刀迎风傲立,光芒吞吐,丝毫不畏惧青鸟的神威。“当!”的一声,像是劈到至坚至硬的铜墙铁壁,太鸾青鸟惊叫一声,飘下几根羽毛、几滴鲜血。孙不二右臂酥麻,嘴角也沁出一丝鲜血。“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兵刃交接,众人惨叫声不绝于耳,既抵受不住这股炎热气息,又伤不了它分毫。又有数人支持不住,惨叫着跌落。树下兽群闻到腥味,狂性大发,立刻将他们分尸而食。
卫胜刚好被太鸾青鸟带到众人面前,大急道:“你们快走罢!”又一闪而过。太鸾青鸟飞上天空,朝众人啼叫一声,大为得意。又引颈长鸣,忽然间,无数鸟兽像发了狂似的朝众人扑去,利爪如刀,密集如雨。
孙不二暴喝道:“来得好!尝尝爷爷的九转连横刀!”龙飞此时再无暇讥笑孙不二:你是鸟儿的爷爷,岂不也是鸟人一个?漫天黑压压的凶禽铺天盖地而来,纵然是五大至尊亲临,恐怕也只余逃跑的份。
九转连横刀是不二散仙孙不二的独门气刀,威力无穷,虽一时降服不了至为凶狂的太鸾青鸟,但对付这些凶禽还是绰绰有余的。怎奈他武功虽高,这些前仆后继的凶禽也是无穷无尽,杀不光、灭不完的。众修士一个个满脸鲜血,逐一倒下树冠,葬身兽群。有一人落了单,被大群大群的凶禽紧紧包围,数息之间只剩下一堆鲜血淋漓的骨头!无数凶禽的尸体也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层。
卫胜瞧得头皮发麻,怒火顿时窜了上来。他将金鸾刀咬在嘴里,双手顺着铜链慢慢爬了上去。太鸾青鸟正得意瞧着底下众人垂死挣扎,没有提防它爪下的卫胜。
卫胜爬到它爪下,暗自调息真气,静候良机。突然一拉一跳,太鸾青鸟朝下降落,卫胜朝上飞掠,毕集全身真气于双臂,狠狠扎入青鸟心室。“蓬!”红光卷舞,霓芒四散,太鸾青鸟浑身窜起丈余高的火焰,炙热狂猛的气息透过金鸾刀传到卫胜身上,他的血液仿佛在沸腾,灵魂仿佛在颤栗,元神似要出窍而去,魂魄也将逸出体外。
但他仍死死抓住金鸾刀。
太鸾青鸟悲鸣一声,饱含无尽的悲愤与恨怒,那些围攻众人的凶禽突然惊恐不已,纷纷振翅远去,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除了几根飘落的羽毛,仿佛甚么也没有发生过,漆黑散尽后又露出了火红的天际流霞。树底下的兽潮也发了疯似的四处逃命,这一声悲鸣像催命符,像猎手的利箭,没有一只野兽再敢停留片刻。于是,天上只剩下焚身将绝的太鸾青鸟和苦苦挣扎的卫胜。
太鸾青鸟浑身冒火,在青枫山上空飞腾扑打。瞥见众人,怒意似火,毫不掩饰的从它眼里喷出来,猛然振翅俯冲。就在众人惊骇欲绝之际,卫胜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吼一声,双臂使力划过太鸾青鸟的鸟腹。熊熊烈火顿时将他吞噬,身上衣衫寸寸碎裂,瞬息又化为飞灰。
就在这时,奇妙的变化出现了。卫胜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胸前那道黑金色纹路突然向他全身延展,将漫天的热息都隔绝在外,纹路所经之处,滔滔真气运行无阻,绵绵不绝。气随意动,他的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这三条经脉的真气仿佛春雷滚滚、冰河解冻,滔滔不绝地运行大小周天后汇于丹田。卫胜恢复神智,畅快已极,一把抽出金鸾刀,翻身坐到青鸟的背上,忍不住仰天长啸。啸声震散青鸟的余威,驱走众人的恐惧,交手至今,大家始觉占据上风。
突然卫胜站了起来,整个人气质大变,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玩味的笑容,说不出的邪魅妖异。他双足生根似的贴紧鸟背,神威凛凛,漠视下方众人。龙飞迎上卫胜的目光,心神大震,这眼神是如此陌生、如此冷酷,再也不像他从前认识的卫胜,他的眼里只有似乎杀戮和毁灭!究竟是甚么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巨大,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肉身仍然是那具肉身,可他的元神呢?
孙不二失声道:“修罗纹!”
龙飞心中一颤,难道是那妖异诡秘的黑金色纹路?
修罗纹渐渐延伸到卫胜的后背、双臂,又从脖颈绕上那副俊美的面孔,从胸前迎上去一直到左边太阳穴,从后背伸上来一直到右边太阳穴,弯弯曲曲又流向下颚。这修罗纹以卫胜的肉身为画布,像是个无形画师的杰作。
卫胜身上显现修罗纹,整个人邪异凛然,像是地狱恶魔,又如九天狂神。众人被他那刀子般锐利的眼神扫过,不由得泛起一身寒栗,心下震骇,不约而同地想道:“放出一只凶兽,惊现一位魔神,他会不会比太鸾青鸟更难对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