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舍中,乳白色的月光穿透墙上的玻璃,如同新鲜的牛奶,倾落在窗下的人影。长身而立,面朝于外,极目远处是模模糊糊的海岸线。
右手支着下颌,左手托举着一杯葡萄酒,桃红色的琼浆在月色的晕染下,闪烁着红宝石的光泽。
隔着几米华丽的地毯,屋内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个人影,一身漆黑看不清面容。此人一动不动,在黑暗之中保持着笔挺的坐姿,如果不是鼻翼轻微的翕动,就和一个木头假人没什么区别。
泛着星光的红色酒浆,在柔和的月色下,摇荡出醉人的芬芳。修长的身影缓缓举杯,仰头一口饮尽,甜酸之中捎带着的单宁,溢出一片微苦。杯子放下的时候,挂壁的粘稠美酒,在夜幕之中,留下了一条陶然香路。
万塔之城的夜景,的确是非常美的。这个时候刚入夜不久,家家户户都还点着灯,站在高处遥望下去,就好像是一片火光连成的星海。道路上人来人往依旧,反射着灯烛的光辉,就是恒星间窜动的流火。偶尔带着响声掠过街心的车马,便是破坏宁静祥和的扫把星。
但修长身影的目光焦点并不在城内。远方城头之外,隐隐约约露出轮廓的丘陵巨木,都无法遮挡住随信而至的海浪潮头,白色的碎泡缀成浪花,趁着夜幕低垂的时候,偷偷躲避着人类的窥视。只可惜,便是海神达忽塔有灵,恐怕也不会知道,在这个热闹非凡的王城之中,总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时常关注着祂的行止。
年轻男子一直没有说话,每当杯中的酒水干了,便自行再斟酌一杯,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精美的水晶酒壶中,醒透了的血色酒浆,很快就见了底。
两个人似乎是在比拼耐性,一人站着看窗外,另一个危坐目不转睛,彼此之间并不说话。时间在这样的气氛中,流逝地极快,窗下的行人渐渐少去,各自归了家中,上弦月也斜向了西面,天上的繁星取代了地上的灯火,照耀着静谧深沉的夜。
沙发上的黑影坐不住了,虽然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枯等几天几夜不发出任何动静,但面对这个年轻人的背影,淡淡的威压时刻搅扰着他的心绪。
“您唤我前来,不知究竟有何要事?尊敬的王……”
“叫少爷。”背影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着,杯中最后的一丁点红酒,犹自摇晃不停。
黑影急忙改口:“是,少爷。请问您有何吩咐?”
黑影说话的语气很恭敬,但人却一直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不过年轻的背影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关心的事情更为重要。
“先前的事情你们都没完成,我哪里还敢有新的安排?”
黑影默然,显然这是他的失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抗辩。而且即便能够辩解,他也不屑为之,他们这种行走于阴影中的人,从来都是不问过程,只论结果。
年轻的背影停顿了一下,没有等待对方的借口,将最后一口红酒饮尽,再度开了口:“新月王国的特使,究竟去了哪里?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
黑影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看到:“法诺利昂少公爵参与了一支冒险小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虎脊山脉。”
“说下去。”背影将水晶酒杯轻轻搁在窗台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黑影的意料,他思考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嗯……一路上至今还算安全太平,不过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蜘蛛森林的丛林大蜘蛛们,出现在了虎脊山脉的西北方。以他们的速度,很可能这两天就会撞上了。”
背影的手微微一颤,肩膀轻耸了两下,呼吸也有些急促:“会有危险么?”
“如果不存在蜘蛛女神级别的王者,以目前资料中的成员实力,应当不会对他们造成阻碍……”
“那么假如有你所说的蜘蛛女神呢?”声音有些沉重,背影转过身子,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中的怒色却灼人心神。“虽然他和我必定是不同的立场,但是你们必须要知道,法诺利昂的身份太敏感,绝对不能在我国境内有生死大灾!”
黑影的脸面明显地一抽,心中颇有些腹诽。想当初也是这位的安排,要求将新月王国特使支出王城,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了办法,结果如今反倒又被他责难,——果然应了一句民间俗语,“上位者一动嘴,下位者跑断腿”。
不过黑影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毕竟相对另一个愚蠢自大的女人而言,还是这位少爷更有雄主气象。国王选择臣下,臣下同样也要选择合适的君王。
“是!”当黑影在隐遁入黑暗之前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远在百里之外洛基,也说出了同一个字。
林成激将蜘蛛女神的计划失败了,这个大怪物根本没有地球小说中所谓的“强者的觉悟”,对于它而言,能够轻松愉快地进食,远比争一个虚无缥缈的面子来得要紧许多。最重要的是,林成提议的赌局,在它看来完全没有好处。它有足够的实力可以轻松处理这些食物的反抗,又何必为了一个世人不知的虚名,给与对方可能逃脱的机会?
说实在的,林成真是险些被这一张牌打蒙了。虽说他早就发现,传说中的“主角光环”与“王霸之气”,在他身上至今未曾体现,可这些他必须面对的敌人,竟然连奇幻世界最重要的准则——“反派无脑定律”都不遵守,还让不让人好好游乐玩耍了?
他的心思在一瞬间就转了许多,面对这种绝非同一个重量级的对手,林成几乎就要举旗投降了。可是头顶上的嘶哑吼叫,与滴落在地的馋涎,将他的这个念头堵了回去。
投降如果能够安全逃离这处不知名的地狱,那么林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竖起白旗,但显然那一团团黏液,绝不会是蜘蛛女神表达出的善意,更大的可能是被她一口吞掉。有鉴于此,他当机立断,面对这样强横的存在,除非打怕对方,否则绝对无法彰显出自己的存在。
“艾芙琳,弓箭压制!”林成不假思索,迅速作着战术安排,“泰勒,侧面突击!洛基,火焰灼烧五官!”他自己则用力挥舞着“无响回声”,在每个人身上加持了象征着生命的金绿色光芒。
法诺利昂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声退下。伤势在生命系魔法的治疗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可是面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即便少公爵的肉体完好,也无法战胜心灵上的恐惧。
一连串的羽箭嗖嗖飞射,频率之高仿佛机关枪一般。这是艾芙琳使出的连环箭,而且在林成的启发下,还不仅仅限于原本的威能,每一支箭上闪烁着的淡淡绿意,标志着精灵在箭支上附着了未知的魔法效果。
这些箭支并非随手乱射,每一支都牢牢地紧盯着蜘蛛女神的双眸而去。由于肉体的庞大,巨大蜘蛛美女头颅上的两颗明眸,几乎有普通人拳头大小,在昏暗的洞穴之中,就是两粒最显眼的目标,在精灵的神射之下,根本无从逃避。尤其麻烦的是,艾芙琳射出的箭支,竟然还有追踪的能力,蜘蛛女神连续做出了几个闪避动作,却根本无法摆脱箭支的袭击。
“真是令我意外!”蜘蛛女神怒吼一声,张嘴吐出一道纯白色的黏液,迎风化线竟是一道鹅蛋般粗细的蛛丝绳索。它两只螯状前足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摆动着,顷刻之间,一张足足有半个洞顶大笑的巨型蛛网,笼罩在了众人的头顶。
无论精灵的射术如何举世无双,面对这样的突变,终究是无能为力。羽箭上绿芒大放,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显眼的弧线,试图摆脱蛛网的笼罩,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只是被黏着在蛛丝上,仿佛一只只垂死挣扎的小飞虫。
呲啦!
深邃幽蓝的寒光闪亮,蛛网的边缘被破开了一道缺口,圆月形的剑光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在半空之中向外荡开,久久不散。
泰勒的手段不止于此。沉默不言的他,在纵身跃至最高点的时候,猛然发出一声咆哮。声音尖利刺耳,无论敌我,但凡听到的人,全都控制不住晕眩与恶心。蜘蛛女神虽然强悍,却也在一瞬间着了道,它的脸上一恍惚,蛛网的操控便有了破绽,一点微弱的寒芒顺着破口钻出,突然出现在了它的眼前。
无论肉体如何强大,眼睛永远是身体最薄弱的部分之一,即便是传说中的众神也无法规避这个事实。羽箭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巨大的眼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青绿色的血液与墨色的眼内浆液,在美女的头颅上留下一道深刻的湿润。
“啊!”疼痛刺激着蜘蛛女神,它的怒吼绝不逊色于泰勒的咆哮。然而暴怒让它忽略了下面的“小虫子”,一枚枚硕大的火球,灼开了蛛丝的拦阻,向着它的玉体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