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冒险旅程,注定是一场艰险的磨难。
上面这句话是林成在出发时候亲口所言,之前法诺利昂一直未曾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以便于将自己赶回无聊的日子之中。然而,到了现在,他才知道这那个男人所言不虚。
真是该死的家伙!“旋舞霞光”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或弧形或直线的光影,每一次挥动,新月王国的特使少公爵,都会感到手掌心一阵反震。这是刀刃入肉的正常反应,法诺利昂也曾在国内剿匪的战场上体味过,但此时,迎接他的并没有兴奋,只剩下强烈的恶心。
青绿色的液体在眼前四处飞溅,长着又粗又硬绒毛的长腿随着剑光滑落,一只又一只趴在地上足有半米高的大型蜘蛛,不断地在火红长剑的锋芒下丧失生命。年轻的诺亚贵族右臂酸疼,嘴里不停泛出些又咸又酸的液体,如果不是早就把胃里的积食吐完了,恐怕他现在能做的,就不是表演剑技,而是双手支膝大吐特吐吧。
他真的有些后悔了,如果时光能够回流,他一定会选择听取林成的意见,而不是质疑对方的胆量。想当初自己要离开临时营地,以一种贵族应有的优雅礼仪,去行使轮回五谷的大法时,谁又能够料到,就在营地边缘的树林中,居然会隐藏了一只形体大得可怕的巨型蜘蛛!
“旋舞霞光”转交左手,却没有留下任何空隙,甚至在空中的留影,又斩杀了两只飞扑而至的怪物。圣剑贤者高贵的脸庞露出了苦涩,这个地下洞穴,显然就是一处蜘蛛的巢穴,这些个飞扑的恶心虫子,应该就是那只掳他至此的巨型蜘蛛的后代。
自己这是被当成干粮了?法诺利昂不愿去想,如果从本心而言,他宁可死在与两米高的大蜘蛛搏斗中,也不愿意被“小蜘蛛”们分食而亡。他是诺伊大陆的世袭贵族,贵族有自己体面的死法,这其中绝对不包含成为粮食。不过,那只无知无识的巨型蠢物,究竟是否知道这一点,却是极为值得商榷的。
一剑将一只小蜘蛛劈成两半,或许是误触了丝腺,空中陡然惊现一小团浓稠的液体,被地洞中的冷风一吹,凝成了一片半干的固体,恰恰罩在了长剑锐利的剑锋上。法诺利昂左手连颤,长剑抖出数团剑花,他的本意是想将蛛丝团抖落,只可惜这个企图在击杀了数只蜘蛛之后,依旧没能实现。
好在这是一柄宗匠制作的卓越级神兵。与普通魔法兵器不同之处在于,“旋舞霞光”除了本身对火焰系魔法效果具有不错的增幅之外,还能激发出一个威力还算不错的中阶火焰魔法流星火雨,当然威力是不能和魔法师施放的相比,不过用来灼烧蛛丝,显然也是绰绰有余了。
一股股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法诺利昂却毫无欣赏之色,反倒是露出了更为痛苦的表情。刚才激发的魔法,在短短的几秒之间,不仅将剑上蛛丝灼烧干净,甚至还灭杀了范围内不少的蜘蛛,这些香气都是蜘蛛尸体上传出的。——幸好林成现在不知道,否则他一定会鄙视少公爵,根本没有贝爷吞吃万物的伟大精神,说不定还会让他联想到某个国度当街贩卖油炸蜘蛛的场景。“低脂肪、高蛋白,最佳的减肥食品之一!”那个男人一定会这么说的。
或许他们四个已经抛弃了自己了吧?年轻的贵族不无恶意地揣测着。但同时他也能够理解,无论人类还是精灵,传说中佣兵和冒险家这两个职业,永远都将自己的生命和冒险所得挂钩。更何况对于他这样不尊“队长”告诫的成员,任由自生自灭已经是颇讲人情的事了。
不过他同时也还有一丝侥幸的想法,或许那个超然物外的队长,会偶尔关注一下世俗的身份地位呢……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把自己救出去。虽然在他失去意识的短暂时间内,天晓得巨型蜘蛛究竟带着“婴幼儿食物”跑了多远……
火焰在长剑上激发,圣剑贤者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会带走至少一只蜘蛛的性命,就算是翻滚闪避,他也能够利用地势,将剑尖准确地刺入蜘蛛软嫩的腹部。这是一种特别的本能,或者也可以理解成被强行训练出来的习惯,没有这样的武艺实力,在诺伊大陆的贵族圈子中,一定会处于被人欺负与鄙视的地位,而他从学校二年级开始,就只有欺负人家的份了……
地上密密麻麻的蜘蛛尸体,或许除了“肇事犯人”之外,落在任何人的眼中,都会涌上阵阵不安。事实上,就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的内心也是同样临近崩溃的。
贵族必须具备的美德之中,“勇敢”一词是位居前列的,法诺利昂也一直认为自己拥有如山一般的胆量,可在当真面临随时随地的死亡之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胆怯了。数不清的刚毛、硬壳、白肉、绿血,在洞穴黑黢黢的地面上,铺开了一片湿嗒嗒、滑腻腻、五颜六色的彩色画卷,只不过通常的画艺让人赏心悦目,而这一幅,却是让人从内而外地不快,更会使得亲眼所见者,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自己这是要死了么?动作渐渐缓慢的法诺利昂,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一丝念头。旋即悚然大惊,他是新月王国公爵继承人,他是国内名望远播的一流剑士,他的生命即便要终结,也应该是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或者是在恶龙的巢穴中成就不朽的传说,怎么可以在这种无人知晓的蜘蛛地穴中……
不!绝不能死!法诺利昂心神一激,本已疲惫不堪的双手,蓦然生出了千斤巨力,长剑挥舞之间,比先前的威势更甚。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地上又多出了几十只蜘蛛的尸体。
但整个蜘蛛巢穴实在太过巨大,里面密密麻麻分布的蜘蛛卵,往少了说,都有几百上千囊,其中破开的至少也在一半之数,而不断汹涌围上来的,远比死在少公爵手中的更多几倍。假如剩下的那些蜘蛛卵全部孵化……法诺利昂一个冷颤,不敢继续再想下去了,事实上,就以眼前所见,他也知道自己没法应付下来。
绝望笼罩着年轻的特使,体内的斗气彻底爆发开来,他知道,若不如此,这一次必定在劫难逃,虽然就算真的爆发,也未必能够逃脱大难。
呼……呼……
粗重的喘息随着他鼻翼翕动而来往,贵族的美德面对生死之间再也休提。法诺利昂很想抛下长剑大声呼救奔号,只是那样做显然会更快陷入死地……
或许还是无聊的生活更好啊……
法诺利昂垂下了疲软的手臂,缓缓闭上了眼。他的双腿早就腾挪不动,身上的伤势也没得到及时的包扎,精力和血液不断流失着,再要奋勇杀敌,也是有心无力了。
等候许久的毒液噬咬,并未在少公爵身上发生,反而一道刺骨的深寒,将他不断流淌的血液冻结成了冰片,死死地封住了身上的伤口。
“呀?我们伟大的少公爵莫非英年早逝了?怎么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现在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难道他没有被这么多幼年巨型蜘蛛杀死,却被我一不小心冻死了?”
法诺利昂昏昏沉沉的脑海中,传入了一个慵懒散漫的男子声音,他有些恼怒对方来得太慢,况且本身又太过疲累,索性也就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可惜,他的这点小心思,似乎完全被对方察觉得一清二楚,接下去的短短几句话,就迫得他不得不挣扎起来。
“既然我们尊贵的特使大人已经身殁……”林成一边挥舞着“无响回声”释放出一枚接着一枚的寒冰箭,一边嘴里嘟哝了几下,作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那么,为了不使大贵族的名誉蒙羞,我们一定不能让他的尸体留在这里。只可惜据我所知,哈里拉大陆似乎不存在龙穴,否则让巨龙吞噬,应该是个颇为体面的死法。”
这时的法诺利昂,已经在勉力举起自己的手脚,但林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继续发表着自己的奇思异想:“不然……我们就把他切碎丢到寂静之海里去算了,就说他是在挑战传说中的海怪克拉肯或者利维坦的时候,不幸进入了对方的嘴里。反正切碎以后,也没人能够认得出来,一堆人肉馅生前的模样……”
“我、我……”法诺利昂再也无法忍耐了,他可不敢打赌,万一这几个流浪冒险者真做出这样的行径,恐怕还真的是没出说理去,只好强行憋出了几个字,以证明自己的生命之火犹在熊熊燃烧。“我还没死……”
当他微微睁开双眼的时候,正看到一束金绿色的光芒从天而降,体内似乎种下了一粒带有蓬勃生机的种子,温暖的生命之力,顺着血管一丝一缕地流遍了全身。
“好了,尽快起来吧,虽然我不是专职牧师,但春生之种的活力,应该也能让你获得一些力量了。要是再不起来,待会大家伙来了,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淡淡的笑容似是拂面无痕的春风,但话语中的冷意,却让人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