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空空的嵇鹏走到了广成广场。
不对,他的口袋里还有两元钱。本来他是打算坐公交的,但是他想多走一走,看一看。
落日的余晖照在离水这座小城市里,散发着懒懒的光芒。空气虽然有些浑浊,但是天空是清澈的。还有花坛里的花,围栏里的草,路旁的树,都是清澈的。
可是人活在世上不是吃花草树木的,而是要吸空气的。嵇鹏吸的是浑浊的空气,所以连带着人也是浑浊的。
嵇鹏坐在路沿上,有些犯困,浑浊的双眼半睁半闭。
他真的好累,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自己浑浊,倒不如说是浑浑噩噩的一辈子。
父母是普通的工人阶级,父亲在机关单位开车,母亲在食堂洗碗。奶奶胃癌早早地去世了,爷爷和大伯生活在西安。而他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
平凡之家没什么和别人比的,也就孩子的学习成绩。所以嵇鹏从小就被爸妈教育事事要做到最好。从小学到初中,嵇鹏都是班上的前几名。
那时候,爸妈都是带着笑脸去上班的,孩子的成绩就是他们在休息之余最好的谈资。
那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嵇鹏最大的对手,他生怕从爸妈嘴里听到一点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比他好了。
但是也是到了初中,他变了。
在爸妈省吃俭用的努力下,嵇鹏上了全离水最好的初中。那里有全离水最有钱最有势的人家的孩子,那里有全离水最漂亮的女同学们和女老师们。
他迷上了全离水最漂亮的女同学们,他迷上了全离水最漂亮的女老师们。他的心思不再在学习上,他的眼光不再在书本上,而在她们的大腿上,胸脯上。
然而他现在才是别人家嘴里的孩子。
你看那个嵇鹏,成绩好人品也好,就是家里穷了一点,额,人也长得丑了一点。
青春期的小男孩心里总是脆弱的,他明白了成绩好并不是好,也许成绩不好才是好。他明白了成绩好并不能和全离水最漂亮的女同学们交朋友,只能得到全离水最漂亮的女老师们的青睐。
但他后来才确定他喜欢的是全离水最漂亮的女同学们。
所以他试着降低一些自己的成绩,让自己变得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比如以自己百分之三的实力去参加考试,可还是拿了个第一。
于是他决定彻底降低自己的成绩,和后排的男同学一起看网络小说,和前排的女同学一起追言情小说,和中间的,额,泰国同学一起听林俊杰王力宏。
最后他完美的融入了这个集体,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试着和某某银行经理家的少爷一样去追女孩,但是他被拒绝了,他没有少爷那么有钱。他试着和某某主任家的公子一样去追女孩,但是他又被拒绝了,他没有公子那么帅气。
他惶恐的发现,这不是他所要的世界。
因为他整天穿着校服。即使到了酷暑严寒不要穿校服的时候,他还是穿着校服。因为他家没钱买衣服。因为他整天穿着破旧的鞋子,是妈妈从表哥家里拿来的。他就没有新鞋子可以穿吗?有两双的,一双双星钉鞋一双解放牌布鞋。因为他格格不入。
出淤泥而不染,那是荷花做的事情。他能做的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到了初三学期末,嵇鹏一落千丈。
满脸青春痘,油光撒亮的锅盖头,还有一双小而猥琐的眯眯眼。这是形象。
满脑子肮脏黄色不堪的思想,函数与几何打架,单词和词组双飞,作文和阅读睡觉,这是内在。
重点班差一分,普通班第一名,这是中考成绩。
他不再敢面对爸妈双眼,他不再敢正视女神的背影。只有在每天晚上撸|管的时候,他才能给自己最大的勇气,去完成世间所有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比如和刘一菲一起拍爱情动作片,比如和苍老师一起探讨人生理想。
高中的普通班和重点班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那是一条长长的天堑。下课的时候他趴在阳台上晒太阳,总能看见好几条骄傲的马尾从他面前晃过去。
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英语老师是个满口黄牙的汉子,原本美妙的英文单词从他嘴里出来都带着一股臭味。数学老师是个地中海,我跟你们讲啊,做数学题多动动脑子,脑子不动会生锈的。然后脑子动多了就会变成你这样?我不要。唯一看的过去的是历史老师,刚毕业的小帅哥,谈吐文雅幽默风趣,可是嵇鹏又不是断背山。
所以上课变得索然无味。
原来的全离水最漂亮的女老师们去哪里了?在重点班。
而嵇鹏在普通班,在普通班拖着下巴发呆。
在白天吃饭睡觉打豆豆,晚上yy|撸|管看小说的情况下,他晃过了高中,人生最青葱的岁月。他把青春的精华全部射给了马桶。
最终他考上了一个不出名的学校的二本。大学里更是实在,作为一个生活费不过千,身高不足一米七,脸上痘痘连起来可以绕地球好几圈的吊丝,他除了整天上课看小说,回到宿舍打游戏,便是一事无成。
什么美貌如花的女朋友,什么丰富多彩的社团生活,什么津津有味的公选课,都是骗人的,那是脸长得好看的才有的。像嵇鹏这样脸长得丑的,只能继续把青年的精华射给马桶。
这也不尽然,他也曾想过改变自己。在大一的时候参加了街舞和吉他社团,明明学的很好,表演却不让他上。在大二的时候他还加入了武术社,系统的学习了散打、跆拳道和巴西柔术,还是表演的时候不给上。因为这世界上总有别人家的孩子。大学里比他优秀的可多了,那可是全国各地拔尖过来的,虽然是个小二本院校,那也是卧虎藏龙。他练得好,别人比他更好!
所以他都没有坚持走下去,他唯一坚持的就是撸啊撸。
到了毕业的时候,他终于上了钻石,璀璨钻石。可作为毕业生,他就像个英勇黄铜,面对茫茫人才市场,他又像个不屈塑料。
社会是个大染缸,红男绿女进进出出。染红了清纯,染绿了素颜。
他最终进入了一家小企业,还在里面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和自家条件差不多,门当户对。工作再努力一点,也许房子首付完了就可以结婚了。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是偏偏发生了这档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
嵇鹏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歪着的脖子枕在抱着膝盖的胳膊上。
他笑的像个孩子。
“叔叔,叔叔。”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推了推差点陷入昏睡的的嵇鹏。
嵇鹏抬起头,看着小女孩。这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女孩,衣着有些破烂。她指了指前面卖棉花糖的摊点,捧着双手,用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看着嵇鹏,就像个孩子。
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嵇鹏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块钱,轻轻地放在了她手上,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发。
“谢谢叔叔,叔叔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这个给你。”小女孩的声音清脆的就像只黄鹂鸟,她把一枚刻着“好人一生平安”的鹅卵石放在了嵇鹏手上,一蹦一跳的跑向棉花糖摊点。
嵇鹏摸了摸胡子,本想把这块鹅卵石随手扔掉,可是临到站起来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揣进了口袋。
他看了看表,五点二十五,该走了。
他转身走向广场的喷水池,那是他们约好的地点。
远处小女孩拿着棉花糖还在不时向他招手,他手指在口袋里的鹅卵石上摩挲着,数着时间。
时钟指向五点三十分的时候,水从中心的喷水口喷出来,慢慢散落到两边,形成一道水幕,隔绝了他的视线,再见小女孩。
一辆黑色面包车准确地停在了他身旁,车门拉开,黑漆漆的像个无底洞。
“上车。”嵇鹏毫不犹豫地跨了上去。
“戴上眼罩。”嵇鹏毫不犹豫地戴了上去。
“准备好了吗?”嵇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这行人干这种违法勾当像是轻车熟路一般,车子开得相当平稳,嵇鹏很快就到了他宿命归宿的地方。
这是一间闷得可怕的屋子,四周没有窗户,也就没有光透进来。中间只有一张手术床,顶上挂着一盏功率似乎很大的白炽灯,当嵇鹏躺在上面的时候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
“喂,兄弟,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真的不该介绍你来这里的,谁知道你要全部卖掉,连命都不要了?”一个胳膊上有纹身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潘宏,我们好歹是小学同学,我像是那样说话不算话的的人吗?和你老大说,钱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嵇鹏依旧摩挲着口袋里的那块鹅卵石,一股清新的气息传到他胸口,此时他竟然出奇的平静。即使面对着传说中的器官走私黑帮。
潘洪背过身去,这位汉子眼角竟然也有些湿润。
他朝身后点了点头,一个威严的男声传来:“是条汉子,马上把钱给他转过去,让他活着看清楚。等下叫小李下手稳妥点,麻醉剂最大剂量,别让他感到痛苦。”
潘洪拿着pos机,银行卡一滑,一条账单滑落。他把账单递给了嵇鹏。
“嗯,没错。”嵇鹏再次开心的笑了,像个孩子。
他闭上了眼睛,手指不再摩挲着石头,而是紧紧地攥住了。
“来吧,不要怜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