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旺弯腰把儿子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蛋,对老郎中说,只要能治好香草的病,我给你当牛使!
娘却寒着脸,抓起一穗玉米甩到墙角,说哪里来的骗子,滚!
老郎中忙讨好一笑,说大嫂,我这药可是祖传秘方治不好一分钱不要。
根旺的脸也急成了猪肝色,说娘,中不中试试。
娘也不搭话,摇着小脚拽着根旺回到屋里,冷冷地说,你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儿?
根旺莫明其妙,说我的样儿咋了?
娘用指头捣了捣根旺那光光的脑壳。
根旺就用手捋了捋头,愣愣地说长出头发了?没有啊。
娘又捏了捏根旺那皱巴巴的麻子脸。
根旺摸了摸腮帮子,木然地说麻子坑一个也不少啊。
娘就咬着牙使劲拍了拍根旺的脊梁。
根旺咧着嘴勾手摸了摸驼着的背,茫然地说娘,有话好好说,别绕弯子了。
娘给戗出火气,压低声音恶恶地骂,说你真是榆木疙瘩,香草要不是眼有毛病,会跟你?她的眼若能看见,你这模样还不把她给吓跑?到时只怕你这小庙,供不下她那尊大菩萨哩。
根旺打了个颤,脸色跌下来,僵僵地笑了一下。在香草之前,他也说过几门亲事,女方都是到家里看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也都无花无果地荒芜掉了。香草尽管是个瞎子,模样挺周正,也不嫌弃他,煮饭洗衣样样都来得,待娘也孝顺,对他又温柔,使他享受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想到这里,根旺就硬着脖子,说娘,就算香草治好后不要我了,我也不后悔。
娘瞪了根旺一眼,说放屁!随后,娘便指鼻子挖眼地数落开了根旺。
根旺从小丧父,是娘苦拉苦掖把他养大,从未违过娘的意,伤过娘的心,但这次他打定主意,非治香草的眼睛不可。老郎中说了能治,香草也听到了,若是不给治,没良心是一,香草能不伤心?香草也早就巴望着她的眼睛能够看得见,初一、十五拉上她到山神庙磕头的时候,她许的头一个愿就是这个根旺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就扑通给娘跪下了,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娘默了半天,长叹一声,说由你吧咱丑话说前头,她将来要离家出走,可得把孩子撇下。
老郎中留下几十包药就走了,说半年后我再来。
半年后老郎中来时,香草已经把药吃完了,眼晴还是老样子,什么也看不见。
老郎中皱眉苦脸,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看走眼了?说着又去端详香草的眼晴。
娘松了口气,掩饰不住兴奋地翻了老郎中一眼,说您这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出来糊弄人?
根旺气不打一处来,操起锨把说老头你给我滚!再玩花招就把你的腿打断。
香草忙摸索着走到根旺身边,推搡着他的胳膊,柔声地说,不怨这位大叔,是我把药偷偷倒掉了,根本就没吃。
根旺吃惊地张大嘴巴,说为个啥?
香草说我忘不了年年夏天,你拿着小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西瓜;我忘不了我那次发烧,你背着我走了五、六里的山路去看医生你天天晚上给我洗脚,就冲这一点,我一辈子不离开你。香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开出了花。
根旺就傻呼呼地笑着,心里很美。
老郎中疑惑地说闺女,你把眼晴看好,你们的日子不是更红火吗?
香草浅浅一笑,说都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我怕眼晴治好后,经受不住诱惑
娘疾步趋前拉着香草的手,嗔怪地说你这孩子,说着眼里就汪出了泪。
根旺的鼻子酸酸的,呆呆地怔在那里。
老郎中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
富贵的肾
当富贵回到家时,娘又惊又喜,说富贵,你爹呢?他咋没回来?富贵笑着安慰娘,说爹还在省城人民医院住院,过一阵儿才能回来。娘狐疑地说,那你咋回来了?把你爹孤身一人丢在了医院?富贵说这次回来一是筹些钱,二是带娘去医院看看爹。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抹开了眼泪。富贵和他爹进城半个月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揪心挂念着,没有吃过一顿舒心饭,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娘旋即又绷紧了心弦,说你爹的病咋样?是不是很严重?富贵故做轻松地说,娘,没事的,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啥?还要做手术?娘吃了一惊。富贵说娘,我这不是怕你挂心才回来接你的吗?爹的病真的没事儿。
医生非常遗憾地告诉富贵,说你爹得的是尿毒症,病已到了晚期,治愈的希望十分迷茫。闻听医生的话,富贵跟摧心摘肺一样痛苦,心里像被玻璃渣划割着:娘还年轻,不足五十岁,自己的婚事也没着落如果爹倒下了,这个三口之家的天就塌了!富贵眼里地泪无声的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医生,求求你再给俺爹看看,有没有别的治疗办法?医生叹口气,说办法倒是有,但需要一大笔钱。富贵说就是砸锅卖铁剐骨熬油俺也要给爹治病,俺家不能没有他。大概需要多少钱?医生说二十万。富贵吃惊地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合上,但他还是说俺想办法凑钱。医生却摇了摇头,说即使你现在手里有二十万,但是没有肾源,我们医院有三名患者等待着肾移植呢。富贵就一脸的失望,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他的心肠。
富贵没回来之前,娘就把家里的猪、鸡、粮食什么的能卖的都卖了,又跑亲戚朋友家借了一部分钱预备着,这下派上了用场。因此,娘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就随富贵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公共汽车。坐在窗口的娘顾不得欣赏外面的景色,不住地问富贵爹的病情。富贵小心地回答着,生怕露了陷。
医生对富贵说,还有一条路可走,把你的肾脏换给你爹,需要几万元的费用就可以了。富贵迟疑了一下,说那样俺会死吗?医生笑了,说不会不会,亲属之间捐献器官的多了。随后,医生就给富贵讲了肾移植术的知识,医生说亲属间器官移植,因其血缘关系近,配型中相同的位点多,术后排斥反应相对轻,长期治疗中,抗排斥用药量相对较少;而献出一个肾脏对身体影响不大,献肾者可在一个月后恢复正常。富贵松了一口气,舒心地笑了,说好,就把俺的肾脏给俺爹摘一个。于是,医院就提取了富贵的血液类型、肾脏配型等生理资料。结果表明,与他爹的血液样本和肾脏配型相合!富贵很是兴奋,他怕手术过程中出现意外,在回家筹集钱的机会,这才决定把娘接到医院
天刚刚下过雨,山路还很泥泞。公共汽车像蛇一样在路上扭来爬去。忽然,公共汽车的刹车失灵,野马脱僵一样窜起来富贵下意识地把娘从窗口位置拉到自己身后。司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打方向,“哐咚”一声巨响,汽车撞到了路里边的岩石上。
娘身上挂破了两处,并无大碍。富贵的伤势较重,昏迷过去了其他乘客也是有轻有重,车祸现场一片哭爹叫娘喊儿叫女声。娘扑在富贵身上,不停地叫着“富贵”。娘拼命把呜咽声压下去,泪水顺着嘴角两旁的深细皱纹流进嘴里,一股苦涩味渗进心间。当120医护人员赶到时,富贵的心脏已停止跳动了十几分钟。医护人员要娘迅速做出决定,是进行抢救?还是放弃?她脸色苍白,迷茫失神的双眼显出内心极度的哀痛,她觉得鼻子一酸,喉咙却堵塞着哭不出声,她颤声问道,俺儿子有抢救过来的希望吗?医护人员漠然地说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如果放弃抢救还可以把他身上的器官捐献给他人。娘明白了医护人员的话,说不抢救俺儿子,俺儿子身上的器官还能救其他人?医护人员说是。娘心里辗转缠绵,像辘轳一般,最后哑着声音说那你们就拉走吧,但俺要求你们把他拉到省城人民医院,俺要让他爹看他最后一眼娘说不下去了,仿佛一只长着尖利指爪的手在抓她的心,心在疼痛,心在流血。
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富贵的身体切割开了,温热的肾脏被移植到了隔壁房间他爹的身上富贵身上其他七件器官也成功地解救了其他七位陌生病人的期待。
回娘家
彩霞走到院门口迈不动脚步了。娘一边“咕咕咕”地叫着,一边敲着手里的饲料盆,正在院子各个角落散步的公鸡母鸡扑棱着翅膀连走带飞地把娘给包围住了,不等娘把饲料盆放下,就争先恐后削尖脑袋去盆里抢食儿。彩霞迟疑地叫了一声“娘”。娘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来人是闺女彩霞,忙放下手里的饲料盆,两手在裤子上搓了几下,喜着脸迎上前去,说回来了?大强咋没来?小飞也没带来?
彩霞躲闪着娘的目光,支支吾吾,事先准备好的话也给忘了。娘发现彩霞神色黯然,额头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也有两道抓痕娘心里一咯噔,旋即拉下脸,说彩霞,是不是和大强又惹气了?
彩霞慌乱地摇了摇头,嗫嚅着说我、我骑车子摔倒了。
娘疑惑地扑闪着眼睛,用手翻着彩霞的衣领子,不依不挠地说骑车子能摔着脖子?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大强打的了?
彩霞眼里的泪再也藏不住,噗噜噜往下掉。
娘拉着彩霞的手,说走,咱进屋里说。
彩霞说他打麻将我说他两句,他就动了手。彩霞说着话就捋起袖子让娘看,果然,胳膊上也有不少血道子。娘气得跳起来,盯着院子里的鸡们骂,说我的闺女我还舍不得打哩?你逞啥鸡巴能?这次不给你点厉害,以后不定咋捏弄人哩?院子里的鸡们给吓坏了,四散惊飞,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彩霞说娘,你小声点行不?他又不在这里。
娘硬声硬气地说彩霞,你就住在娘家不走,他有本事让他使去!
这时,爹和哥也从地里回来了,听说了前因后果,一个比一个恼火。爹火冒三丈,霜着脸说大强敢来,我敲断他的腿!
哥说的更斩钉截铁,说一朵鲜花都插到那堆牛粪上了,居然还打你!离婚!
彩霞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地步,后悔不该回娘家来。
又过了三天,大强一直没露面。
彩霞魂不守舍,迟迟疑疑地说,也不知小飞闹不闹?
娘没好气地说闹才好哩,让大强也作作难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
爹说你不能回去,等他来了,让我好好说落说落他。
哥黑着脸,说这回饶不了他。
彩霞无奈,只好在娘家住了下来,帮助娘洗洗刷刷缝缝补补,但明显看得出来,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做起事来也是心不在焉。娘就劝慰她,在给她宽心解怀的同时,又给她灌输治服男人的种种经验措施,还张三李四地举例说明。
彩霞在娘家一住就是半月。大强呢,也始终没露面。
娘憋不住又问彩霞,说你俩那天打架到底是咋回事儿?
彩霞就又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说那天大强在邻居家打麻将,我去喊他回家吃饭。他只顾坐在那里打牌没理睬我,我一气之下上前就抓了麻将籽搅黄了牌局,还说了几句难听话,大强就动手打了我。
娘说你还手了没?
彩霞耷拉着脸说还了,他打我我不还手?
娘叹了口气,不满地斜了彩霞一眼,说你看你?都结了婚的人了,一点也不懂事儿。男人家都爱面子,你不该当众办他难堪。
男人家能没一点毛病?只要不过分,就不用理他。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恶声恶气。
哥臭着脸,白了彩霞一眼,说你的嘴以后干净点儿。
接下的几天,爹和哥都没答理彩霞。彩霞帮娘做活时,娘半天也无话。
这一天,大强来了,恰巧几个人都在家。
娘愣怔了一下,说大强来了,先歇着,等会儿吃饭。
爹多皱的脸也笑成了菊花,忙讨好地把烟拿给大强。
大强就有点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哥和从前一样,轻松随便地说,大强,咱俩多日没杀了,来战两盘。说着话就把棋子滚了一桌子。
趁着两个人在下棋的时候,娘给爹使了个眼色,爹心知肚明,就乐颠颠地杀鸡去了。
彩霞呢,也不好意思露面,不等娘的指示,就躲在厨房里愉快地擀着面条。看得出,那面条擀得又细又薄。
吃罢饭,爹慈祥着脸,软声软气地说,大强,彩霞这孩子不懂规矩,你勤说点儿。娘说就是就是,在家动不动你爹还打她哩,她在这儿几天,我也没少数落她。
大强羞着脸,不知说啥才好。
哥说你再打她,朝屁股上打。
大强说其实,我也不对。
爹很大度地摆了摆手,说过去了就算了,你没听说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娘忙搡了搡爹,剜了他一眼,说你胡沁个啥?娘又转身朝厨房里叫彩霞,说你还磨蹭个啥?想让强用八抬大轿抬你?
彩霞就扭扭捏捏地出来了,她恨恨地嗔了大强一眼,说我以为你忘了俺娘家的路哩?说罢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脸的蜜月味,眼角眉梢特新娘。
一家人也都哈哈嘿嘿呵呵地笑了。
蔡二狗进城
时令一进入夏季,西瓜就长得特别出色。秧苗出息得一片翠绿、葱茂、可爱,绿茸茸的跟毯子一样一块儿一块儿铺在田畦里。在阳光的照射下,这种绿闪着宝石一样的光芒。最漂亮的还是那些滚瓜溜圆的西瓜们,在暖暖的夏风里,日趋成熟看到丰收在望,蔡二狗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往年,村里就他一家种西瓜,每到西瓜成熟的时候,附近集镇的小商小贩就上门收购,剩余的少部分也让村里的老少爷们给报销了,所以根本不愁销路问题。可今年不行了,不仅他扩大了二十亩的西瓜种植面积,而且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不种庄稼改种西瓜了。老伴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怯怯地说,哎,要不今年咱进城去卖?
蔡二狗翻了老伴一眼,没好气地说要去你去,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