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评】
此文作年虽于文末有“绍兴二年玄黜岁”字样,但被认为是后人所补,故今有宋绍兴二年(1132)、四年(1134)、五年(1135)作诸说。宋洪迈认为其作于“绍兴四年,易安年五十二矣”(《容斋四笔》卷五《赵德甫<金石录>》),比较可信。不管如何,其作于赵明诚亡故之后则是无疑问的。关于作此文之缘起,宋洪迈说赵明诚著《金石录》,“妻易安李居士,平生与之同志。赵没后,愍悼旧物之不存,乃作《后序》,极道遭罹变故本末”(同上),诚然不错,但并不限于此。
此文开门见山,开篇即点题,介绍《金石录》作者、内容、价值,并对前人视“书画与胡椒无异”及把“《传》癖”等同于“钱癖”的两种态度予以批评,因其皆为不懂得金石价值的表现。
第二段乃追忆亡夫与自己节衣缩食,尽力搜集历代金石书画的往事,而所写无力购买徐熙《牡丹图》之事,遗憾之意亦宛然可见:皆反映出对金石书画的钟情。
第三段回忆夫妻二人屏居乡里十年,共同编撰《金石录》的情景,描写委曲有致,“往往于琐屑处极意摹写,故文字有精神色态”(清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方考略》引《释袖堂脞语》)。如写“余性偶强记”,与夫婿指“堆积书史”,猜某事在某书某卷等,“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之琐事,细节生动,情趣盎然,亦寄寓着对亡夫的思念之情。
第四段回忆金人人侵至北宋沦亡而南渡时期,夫妻千辛万苦所收藏的金石书画多化为灰烬的劫难。其由起初的“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之担忧,至宝物“已皆为煨烬矣”之痛惜,写得情真意切,真令人扼腕叹息!
第五段回忆夫婿六月十三日赴湖州任与自己告别时情景,时赵明诚尚“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并不忘叮嘱自己情况危急时该如何处理金石书画,切记宗器“与身俱存亡”,绘声绘色,生动如画。而两个月后明诚竟因“感疾”而“不起”,更是哀婉动人。文章在不离言“金石”主旨的情况下,描绘了赵明诚病故的原因与临终情景,弥补了史传的缺失,具有史料价值,诚如清刘文如所言:“易安此序,言德甫(父)夫妇之事甚详。《宋史·赵挺之传》传后无明诚之事,若非此序,则德甫(父)一生事迹、年月,今无可考。”(《<宋刻金石录>跋》)
第六七两段进而写南渡后金石书画丧失殆尽。先是写所带之金石书画,因金人陷洪州而“散为云烟”,仅存少量轻小卷轴书帖等物;后是写在追随宋高宗途中,或被官军夺去,或被土民盗走,最后只剩“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而已。所述“备极凄惨,至今读之,尤觉怦怦”(清符兆纶语)。
金石书画虽已丧失,幸而《金石录》尚“岿然独存”。第八段文笔乃回归《金石录》此书。清照睹物思人,“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不禁生怆然之悲。而萧绎不惜亡国而毁书画与杨广死而取图书两个典故的运用,从一反一正说明“人性”与图书、书画的不解之缘。其“得之艰而失之易”之慨叹,充满对失去的金石书画的眷恋之情。
最后一段乃因金石书画由得而失的遭际引发的哲理性认识:所谓有无、聚散之变化,乃人间“常理”,且自己“亡弓”,未必他人不“得之”,亡与得皆不足道也。此议论固然是清照旷达之言,视世间万事终归于一空,被宋曹安评为“有识如此,丈夫独无所见哉”(《谰言长语》卷下);但亦未尝不是清照的自我安慰之词。
此文乃李清照之杰作,备受后人赞赏,明郎瑛称李易安“文妇中杰出者,亦能博古穷奇,文词清婉”,“予观其叙《金石录》,诚然也”(《七修类稿》卷十七)。更有人妙语解颐:“迄今学士每读《金石录(后)序》,顿令精神开爽。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大奇大奇!”(明张丑《清河书画舫》申集引《才妇录》)此文“奇”在不仅将对《金石录》的评介与对金石书画的劫难之记载紧密联系,更将国家存亡之感与夫妻同志之情、人生散聚之理融于一体;记事则淋漓曲折,叙致错综:真乃大家手笔,确可谓“宋以后闺阁之文,此为观止”(清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卷九《艺术》)也!
5.《打马图经》序①
慧则通,通即无所不达;②专则精,精即无所不妙。故庖丁之解牛,③郢人之运斤,④,师旷之听,⑤,离娄之视,⑥大至于尧舜之仁,⑦桀纣之恶,⑧小至于掷豆起蝇,⑨巾角拂棋,⑩皆臻至理者何?妙而已。后世之人,不惟学圣人之道不到圣处;虽嬉戏之事,亦不得其依稀仿佛而遂止者多矣。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且平生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
自南渡来,流离迁徙,尽散博具,故罕为之,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今年冬十月朔,闻淮上警报,江浙之人,自东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谋入城市,居城市者谋入山林,旁午络绎,莫不失所。易安居士亦自临安溯流,涉严滩之险,抵金华,卜居陈氏第。乍释舟楫而见轩窗,意颇适然。更长烛明,奈此良夜何?于是博弈之事讲矣。
且长行、叶子、博塞、弹棋,近世无传。若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酒、摴蒲、双蹙融,近渐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戏,弈棋,又惟可容二人。独采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尝恨采选丛繁,劳于检阅,故能通者少,难遇勍敌;打马简要,而苦无文采。
按打马世有二种:一种一将十马者,谓之“关西马”;一种无将二十马者,谓之“依经马”。流行既久,各有图经凡例可考;行移赏罚,互有同异。又宣和间人取二种马,参杂加减,大约交加侥幸,古意尽矣。所谓“宣和马”者是也。予独爱“依经马”,因取其赏罚互度,每事作数语,随事附见,使儿辈图之。不独施之博徒,实足贻诸好事,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
时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