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和来姐姐这么熟,和她老公却没说过几句话。我和他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来姐姐说她老公的大名叫马上又,他们俩夫妻是以传统方式结合的,由双方的领导介绍,婚前除了写过几十封情书连手都没拉过。
据说马上又小时候其实不叫上又,而是贫下中农的父亲给取的上树,马上树读书的时候觉得树字写起来太麻烦,就省省只写了一个又,而且省得很有技巧。这个从小懂得技巧性地偷工减料的人现在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大官,和他的某些同事一样,家里住着大房子,嘴里挂着为人民服务,其实那服务不知偷了多少工,减了多少料,好在人民见多见惯了,也没把这当回事儿。
来姐姐第一次说起她老公的时候,用了一个爆发力的词:那傻B,土得掉渣!其实我觉得有点儿过分,马上树只是不会用电脑而已,他说他天生排斥电脑,但工作又离不开,怎么办呢?就请了一小姑娘帮他打字和上网。
那小姑娘来姐姐都见过的,水灵灵火辣辣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估计那偷工减料的人也抵挡不住吧。马上树一年到头基本上没和来姐姐住到同一个房间,他们几乎不吵架,因为各自住各的各自吃各自的,连保姆都是分开用。真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家庭,来姐姐说,要不是为了还在念书的儿子。
迪士高音乐仍然震得耳膜微痛。夜越来越深了,大概到了凌晨3点多吧,人却反而多了起来,有本杂志说得不错,城市的夜晚和摇滚一样吸引着白天看起来人模狗样晚上又希望发泄的人们,摇滚人一个个摇了一下就滚了,夜晚却生命力旺盛,从不缺少主角和过客。
我知道,城市里有一些人是为夜晚而生的,白天他们只是躯壳,在夜晚才找到了灵魂。在浓浓的夜色下,一切都具有迷醉和放纵的迹象。报纸杂志上讨论着“一夜情”这样的话题,又企图欲盖弥彰,用419(foronenigh)这样江湖黑话般数字来代替。我看过那些报刊,很气愤他们为什么总要用“唉,现在的年轻一代……”来说事。
来姐姐说,20多年前有一首歌家喻户晓,名字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里面唱道: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80年代的新一辈!好像对我们这批生于1980到1989年间的人抱有很大的希望,能够帮人们实现共产主义似的,但现在,不仅再没人唱这首歌,“80年代的新一辈”也已变成了他们嘴中“80年代的性一辈”,偏见大大的有。
关于这点,我们班那位伟大的班主任就剖析过,她说在她们的年代,婚前同居等就像洪水猛兽一样,男女情爱有着观念上的压抑,现在观念有一些开化了,但那些曾经压抑的人们就像长期受气的媳妇后来大多会变成恶婆婆一样,骨子里总消除不了对下一辈某些偏见、嫉妒和不平衡心理。其实呢,我敢说,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男孩女孩还是很可爱的,虽然也许你们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可爱的人。
我们班唯一的才女还为此专门写过一篇作文,她说:当初还是曾经的当初,现在却不是从前的未来。不好意思,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样人才是可爱的人,很多所谓的崇高和模范都经不起时间的推敲,模范不模范,东头吃烙饼,西头煮稀饭,有的门前酒肉臭,有的路边冻死骨,搞笑得很,某些所谓的人物明明是那什么,偏还要想方设法立块牌坊,是不是还当大家是傻子啊?是不是啊?如果不能给我答案,我只知道相信自己先,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对于这些文字,我觉得才女有些过于激动,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过了好一会儿,来姐姐结束了和旁边熟人的纠缠,回到了我们座位上,她好像受了一种什么情绪感染,一坐到我身边就豪情万丈地说:小颐儿,我们真的是嫉妒你们呢,你们是热血青春,我们是乔装青春,我们不像你们,我们做什么事都得找个理由,那么,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这个理由够了吧,我他姨妈的要玩到天亮,怎么找乐怎么来!
我喝了一口水,说没关系呢,我反正是舍命陪姐姐!
来姐姐一口把酒杯里剩下的芝华士全部喝光,说,好,那妹妹我们走,姐姐带你去贵宾包厢,一定让你大开眼界!
长大这么大,贵宾被人尊称过很多次,进贵宾包厢还第一次呢。怀着新奇的心情,我发现这是一个不太大但装饰得很豪华的包厢,大大的吊灯像人民大会堂似的,沙发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柔软最舒适的沙发,可以直接躺下去舒舒服服地睡觉。
来姐姐按铃叫来领班,说来点儿酒,饮料和水果,然后,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你把小文叫来,然后也给我这妹妹找个合适点儿的……什么呀?我很好奇地问。
没有,找两个小弟过来陪陪我们唱歌聊天。来姐姐轻松地说。
我知道来姐姐所说的小弟也就是之前我们在迪厅里遇到的那两个男孩式的人物。我哪会在大厅找这伙人呢?来姐姐说。
来姐姐告诉我,这个叫小文的是她在贵宾包厢认识的,还是一个在上大学的学生,温文尔雅的,特别能陪人聊天,歌也唱得不错,来姐姐对他印象挺不错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我就不要了,领班就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高高帅帅的男子,都是20岁上下的样子,有一个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不用说就是小文了。
来姐姐说的没错,他们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坏。
领班对来姐姐恭恭敬敬的,指着小文旁边的那一位作介绍,说他是小文的同班同学,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名字叫小丰。我听了吓了一跳,偷偷地乐了:还以为叫小风呢……来姐姐笑着看我,说,小颐儿你别紧张,姐姐没别的意思,你就当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块儿聊聊天唱唱歌什么的,活跃一下气氛……我挺为难的说,我还是算了吧,你们玩你们的我睡觉去好不好?
领班在一旁说小妹妹你就给小丰一个面子吧,他今天刚来的,什么都还不知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就大家一起聊天儿,也没别的什么想法。
我偷偷看见小丰站在那里不说话,低着头脸都红了,挺不会说话的样子,我突然想到那个人,心中一痛,点了点头。
来姐姐和小文唱歌去了,小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也不和他说话,一个人呆坐在那里,过了一会,他说,我陪你喝酒吧?
我问他会不会玩色子,他说还不会要不你教我……我说,那算了吧,玩点别的好了。说着我随手一挥,正好碰到他手上,他赶紧把手缩回去,同时吃惊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然好像是在说“别碰我”似的,我忍不住笑了,他也低低地笑起来。
我想了想,问他:你在学校里有女朋友的吧?
他坦然地说:你猜对了,我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我很爱他。
既然很爱她为什么还出来……我问。
他低头沉默了一阵,说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所以我心里一直有负罪感,我跟小文说我只陪人聊天唱歌什么的,绝对不做的别的!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对他说,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啊?
我女朋友她妈妈病了几年了,她是她妈妈一个人带大的,这两年我们借光了所有亲戚朋友,钱全发在看病上了,我真的是没办法,一个大男人真的难堪死了……我偏过头去,来姐姐和小文正在合唱歌曲,两个特会唱歌的人唱得特入神。“让欢喜代替了哀愁啊,微笑不会再害羞;让时光懂得去倒流啊,叫青春不开溜……”我对小丰说,你走吧,我真的困了要回房去睡觉了,你出去后和领班说一声,你的报酬什么的来姐姐会照付的。
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声那好,谢谢。很不好意思似的地站起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他会过头来,对我说:小妹妹,其实我不叫小丰,这是我胡乱编的,我的名字是另外几个字。
我说我知道,幸亏你叫小丰。
我坐了一会,来姐姐回过头来朝我喊了一句,小颐儿过来唱歌呀,那个人呢?
我说你们唱吧他好像去洗手间了。来姐姐说那你坐过来呀!我说没事儿,我就坐在这里给你们鼓掌吧,你们唱得太好了,听歌就是一种享受。
来姐姐做了一个谢谢的动作,又回过头去继续唱歌了。
我站起来,轻轻地推门出去,在门外我找到领班,说你给我找一间房间睡觉吧,我眼皮都睁不开了。
在服务员领着我向房间走去的时候,我觉得那条走廊特别的长,头昏昏沉沉的,脚步东斜西歪,像踩在一路的吊桥上,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还呜呜地刮着风。
我的眼睛闭上又睁开,那张脸一次次浮现在眼前,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一点点地传递那个我在吵闹不堪的迪厅里接听的电话。
朵颐吗?我是易如风,还记得我吗?
嗯。你好。
你好。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江城,我老家。
你离开北京几个月了吧,是吗?你那天是不是坐火车走的?
不是,坐飞机,我老板给我买了一张票。
那你今天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噢,我想告诉你一个特别的事,你知道吗我的小说写完了,长不大的故事的续集。
就为这个吗?
对啊,不特别吗?
真够特别的,那怎么办,小说写完了我恭喜你啊!要不,我出去给你放炮?
我……好像听你那边很吵啊,你在干嘛?
没干吗呢,跟朋友玩。还有别的事吗,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真的很吵。
那好吧,哦对了,我还想告诉你,明天我就要去深圳了,小说里有写到那个地方,我要去那里呆一段时间……好吧好吧,很吵,我挂电话了,你去哪里我都祝你一路顺风吧,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