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的脸色是易变的。
屡立战功的皇甫嵩将军在被派遣西北抗战不久即被朝廷免职,从前线紧急调回。中央政府收回他的军权,削减他的爵位和食禄。
表面上的原因是皇甫嵩将军在西北前线连战无功,耗费甚多。但内情人知道,其实是皇甫嵩将军开罪了当朝著名的宦官赵忠、张让二人。
当年皇甫嵩在冀州出战张角的时候,途径赵忠的家乡邺城。赵忠的豪宅在当地筑建得金碧辉煌,明显超过国家标准。这种踰制行为在当朝是极不允许的,赵忠公然藐视法纪,欺瞒朝廷。皇甫嵩出于对法律的尊崇以及礼制的约束,奏请刘宏没收赵忠的豪宅。赵忠因此一直对皇甫嵩怀恨在心。
同样对皇甫嵩怀恨在心的还有张让。张让出于贪腐本性,不问缘由的向皇甫嵩勒索钱财五千万。这可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五千万可以买十个司徒官位了。想当年崔烈(就是那位建议放弃凉州的高官)只是凑了五百万给刘宏,就顺利坐上司徒这个高位。皇甫嵩当然不肯给予这笔毫无根由的巨额费用。
皇甫嵩得罪了两位本朝当红的宦官,没过多久便接到中央政府的命令,指责他征战不力,让其解甲归府。
像皇甫嵩这样屡立战功、颇负盛名的高官将军都不能幸免于难,慑于宦官,其他低级官员就更难逃避宦官的威福。
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像前面所述,因议事失言的才子蔡邕、怒骂宦官的愤青张钧、请诛宦官的御史刘陶等等官员,因各种缘由被罢官免职,但实情都是因宦官赵忠、张让等人在背后操控,左右刘宏决策。
宦官内部同样斗争激烈。那位忠直敢言的宦官吕强亦是因为得罪赵忠、张让等人,被诬陷下狱。
当年吕强向刘宏进言,批评曹节、王甫、张让等人残害忠良、祸国殃民。他说曹节等人功微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疾妒忠良,每一条都鞭中曹节等人的死穴。他将这帮人比喻为前秦的大奸臣赵高,应当判处他们车裂极刑。
随后黄巾事件爆发,吕强又建议刘宏要诛杀这帮贪官污吏,当时吓得诸多宦官纷纷自求退位。
赵忠等人实在不能容忍吕强这枚眼中钉,于是他们编造了一个理由诬陷吕强。他们向刘宏打小报告,说吕强常与党人共议朝政,多次偷偷阅览当朝的禁书《霍光传》。
这是一本历史传记,主要讲述前朝西汉权臣霍光大将军的生平事迹。这位大将军曾经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将当时刚即位二十七日的天子刘贺扯下皇位。霍光带领群臣在宗庙里,对着皇帝的列祖列宗,细数刘贺的罪数过错。随后废黜刘贺的皇位,另立天子。(班固《汉书·霍光传》)
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并不亚于图谋不轨,煞有其事的说得吕强好像正在密谋废黜天子。
刘宏当年也是为大将军窦武所拥立,隐隐之中仿佛看到大将军将自己废黜的影子。这是刘宏最忌讳而不能容忍的事情。
刘宏勃然大怒,下令让皇室警卫携带武器押赴吕强进见,这显然是要兴师问罪的节奏。
吕强最终并没有来到刘宏的面前,也没有向任何人辩解。据说当时吕强很忿怒,只说了一句气话,便拔剑自刎了。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吾死,乱起矣。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
意思是,我吕强一死,天下必定大乱。身为大丈夫,理应尽忠为国,怎能对簿公堂!”(范晔《后汉书·宦者列传·吕强传》)
吕强的这句话最后并没有传到刘宏耳中,而刘宏所听到的版本是:吕强畏罪自杀,奸情昭然。最终,吕强的宗亲家族全都因此被捕下狱,财产也被没收充公。
没有人能够知道究竟吕强有没有偷阅禁书《霍光传》。这个似乎已经不重要,刘宏不关心。
当朝很多官员都能够看出赵忠、张让等人贪污腐败,残害忠良。不少政府官员认为,引起国家****的根源正是宦官弄权。
宦官被士人视为卑贱的职位,似乎天然就带有一种肮脏的人格。但这丝毫不影响宦官的政治前途,他们深受天子刘宏的宠信。
刘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这一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广大士人那颗高傲洁癖的心灵。
宦官没有****,不具备生育能力,理论上应当无子无孙。况且宦官出身卑贱,肮脏污秽。而天子作为最高统治者,至尊至上。两者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高贵的天子居然宣称卑贱的刑人为父为母,天地颠倒。
这种巨大的反差,是士人万万所不能接受的。这句话也被载入史册,作为刘宏宠信宦官、昏庸无能的有力证据。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是三两日即可建立的,尤其是身处高位的刘宏,不可能一下子对某个人产生信任甚至依赖。赵忠、张让等人长期伺候在刘宏的身边,朝夕相对,除了工作感情,难免有些私人感情。
且赵忠、张让等人能够把握住刘宏贪玩好色的本性,投其所好,致其堕落。而刘宏与外廷大臣见面的机会本身就少,所接触的都是关乎国体的大事,严肃慎重。有时候一些铮铮谏语又是如此的刺耳难听。
良仕忠言逆耳,奸臣谗谄媚主,或许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有着天子撑腰,赵忠、张让等人便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将自己的宗族亲信安插在各级政府机构,遍布中华州郡。
他们不仅自己勒索官员钱财,还放纵亲信搜刮民脂。
他们将贪腐搜刮得来的钱财用来满足自己奢靡的生活需求,纷纷大兴土木,仿照皇宫的式样修建私人宅第。根本没有将大汉的法律与礼制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