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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美人有毒(4)

当晚,青纱灯下,冯俊展开了紫烟的亵衣。蓦地,衣缝里露出了一绺秀发。看样子,是故意放进的!冯俊忙取来从陈二顺衣服里找出的那几根发丝比对。细瞅之下,冯俊恍然大悟:这是个圈套——杨晔老奸巨猾,在他到来前便已做了充分准备,设下了局。紫烟下跪,陈二顺扶她,她便按杨晔的交代将头发塞进了陈二顺的衣服!紫烟是照做了,可她塞的并不是自己的头发!因为,冯俊在亵衣里发现的紫烟的发丝柔顺黑亮,毫无微黄色泽!

紫烟定有难言之隐,马上突审杨晔!冯俊正要下令,就见牢头跌跌撞撞地跑来:“大人,大事不好。有人打伤狱卒,劫走了杨晔!”

冯俊马上召来洛城县令,调集所有捕快全城搜捕。接下来的三天,洛城四门落锁,又搜了个底朝天,却连杨晔的影子都没看到。唯一的发现是,在杨府私建的地牢里救出了一对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父女——他们恰是紫烟的父亲和妹妹!

难怪紫烟不敢说话!私设地牢,鱼肉百姓,这样的祸害岂能留在世上?!可是,杨晔会藏在哪儿?一旦让他跑出城尥到祖父那儿去,估计天子都得给三分薄面。不行,绝不能让这龟孙子逃掉!就在冯俊又恨又急、茶饭不思之时,侍卫陈二顺匆匆奔来,说城西门吹吹打打出去一队送葬的人。冯俊一听,当即带人赶去。到了西门,守卫报告说,棺材打开看了,确是个死者,但不是杨晔。

“给我追!”尽管守卫说的非常肯定,但冯俊依然不敢大意,又打马追去。盏茶光景,终于拦下了送葬的队伍。几名守卫奔过去,再次打开了棺材。冯俊走上前,凝神观望。只见此棺红油做漆,通体乌亮,棺头莲花盛开,栩栩如生;棺尾金牛望月,威风凛凛。而守卫也没有撒谎,棺内躺着个形容枯槁、干瘦单薄的老者。盯着瞅了片刻,冯俊转过身,问:“谁是死者的家属?”

“我,我是。里面是,是我父亲。”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男子唯唯诺诺地走出队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冯俊神色一凛,叱问:“苟二,你个不孝逆子,你父亲只是昏迷,你为何要将他下葬?”

苟二蒙了,战战兢兢地连连叩头:“草民哪敢欺瞒大人?我父亲他老人家已去世三日——”“混账!还敢强辩?!”冯俊冲陈二顺一挥手,“速将老人抬出,让这个逆子看看到底死没死!”

陈二顺领命,抬出了老者。众人围来,瞪大眼睛细瞅。这可怪了,老人明明早已气绝身亡,冯大人怎么偏偏说活着?纳闷间,冯俊又发下话来:“装殓生者,魂魄已入棺椁。要想祛浊除秽,唯有烧掉。陈侍卫听令,速速捆牢棺材,就地焚烧!”

顷刻间,熊熊烈火便吞噬了那口棺椁。突然,棺内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冯士彦,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一时间,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面露骇色。原来,棺椁分上下两层,上面装殓的是死者,下面藏的是祸害杨晔!可冯大人是怎么瞧出端倪的?冯俊笑笑,问:“你们闻到啥味没有?”

闻到了,是极为浓烈的檀香味!对,守卫们顿时回过味。安葬亡灵,世间仅有三种木材可做棺椁。杉木,楠木,檀香木。其中最为昂贵、也仅有巨贾富商才能用得起的便是檀香木。苟二乃一介平头百姓,就算卖房卖地连他自己都卖了,也买不起半块上好的檀香木!

真相大白,苟二伏地大哭:“大人饶命哇,我是被逼的,杨大人啊不那个死鬼掳去了我妻儿,又害死了我老父。我要不这么做,他就会杀了我全家……”

又是一桩令人发指的血案!

冯俊心痛不已,让陈二顺留给苟二几两银子后策马回城。一路上,他聚敛眉头,面色凝重。因为他清楚,接下来的对手将更加难对付。因为他是杨晔的祖父,当朝天子的大红人杨荣。

(一)石破天惊

山野苍苍,暮色沉沉。庞大的麴城内,劳作了一天的百姓刚刚睡下,就听一阵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滑过苍空,霎时将麴城照得形同白昼。

昝王醒了。

身强力壮、臂长过膝的昝王是麴城的首领。在这座地处莫角山之上,于今人看来宛如古象形文“宫”字的麴城内,昝王拥有居高无上的权力与尊荣。就像此刻,无论宫殿外发生了什么,天塌地陷还是山崩海啸,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走进他的寝宫半步。这是宗制,刻写在那串璀璨夺目的玉礼器之上的,沿袭千年不容改变的麴城城规。不过,这份权力与尊荣不是世袭的,如果没有超群的能力,昝王根本不可能住进这座金壁辉煌而牢固无比的宫殿。

昝王沉稳地穿好蚕丝藤衣。那是一件用上好蚕丝与柔韧的藤条编织而成的宝衣,雨水浸染不透,利石划割不破,唯有麴城的首领才有资格穿戴。接着,昝王又抓起宽把带流杯喝了口水,才大步走出殿外。果不其然,殿外,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诚惶诚恐地聚集在了广场上。

麴城宏大气派,脚下用平滑的大石铺垫,四周修建有两人多高的坚固城墙,足以容纳数万之众。昝王往高台上一站,只是四下扫视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便顿时安静下来,静到鸦雀无声。

“神风何在?”昝王清清嗓子,沉声问。神风是麴城的风行者,行走如飞,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话音未落,就见神风跌跌撞撞地挤进人群,惊慌大喊:“不好了,瑶山山神和漾溪河伯发怒了——”

瑶山是座圣山,山珍丰富,禽类繁多;而漾溪是条圣河,鱼鳖虾蟹,应有尽有。听着神风战战兢兢地诉说,人群中当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漾溪巨浪翻卷,已将瑶山冲塌半面,适才传来的那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就是山体轰然坍塌所发出的声响!一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昝王的眉头随即紧紧蹙起,追问道:“果真如此?”神风连连点头,吃力地抬起左腿,“真的。要不是我跑的快,这条腿就被漫天的飞石砸断了!”

借着昏暗的火光,昝和众人一起看向神风。只见神风的左腿鲜血淋淋,确是被飞石击伤的!

“昝王,怎么办?数千年来我们麴城百姓刀耕火耨,安居乐业,上敬天神,下敬土地,岁岁祭祀河岳,年年供奉五谷,怎可能慢待了瑶山与漾溪神灵?”在麴城中颇有威望的耄耋老者上蔡神情焦虑地进言。昝王思忖片刻,大手一挥,道:“速备牲品,全猪全羊,玉璧镯珠,明日一早,升坛开祭!”

“天灵震怒,祸患连生,即便祭祀山神河伯,也难逃此劫!”昝王命令甫下,人群中忽然走出一黑纱女子,柔媚而冰冷的声音如蛊虫般倏地钻入耳鼓。昝王举目看去,不由一怔,怎么是她?她到麴城来,到底是何用意?不待昝王开口询问,上蔡等一干老者纷纷大呼:“昝王,你是麴城的首领。为了麴城百姓的安危,恳请你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女巫押上祭台,以敬神灵!”

这个头戴锥形饰、腕挂玉蝉佩的女子,名叫女姜,是谷物下种时来到麴城的。一转眼,谷物已收割入仓,而她依然没有离开。每日日落,繁星显现之时,她都会走上山顶,面对苍穹,念念有词,行迹极为诡秘。更让人倍感不安的是,自从她现身麴城,半年不到,此地已先后遭受了多次灾难袭击。先是天火肆虐,烧光了附近的一整片森林;接着是乌云翻涌,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几乎将麴城淹没;数日前,又发生了一场地动山摇的强震。要不是麴城底部全由千斤巨石奠基,并用石夯反复重力夯击,这座豪华的石城早就沦为不复存在了!因此,上蔡等人坚信女姜邪魔附身,意在毁灭麴城!但麴城的首领是昝王,昝王几次拒绝了上蔡等人的要求。原因很简单:女姜来时已怀有身孕!打杀一个怀孕女子,有违天道!

可是此刻,昝王发怒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当然也包括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女姜!“女姜,你口出妄言,亵渎神灵,论罪该当处死!”

不料,女姜不慌不忙地回道:“若我被处死,能挽救麴城的数万生命,我甘愿去死!”

“哼,麴城百姓的安危,我自会关照,还用不到你来操心!”昝王冷声说。

“不!浩劫即到,你左右不了,也掌控不了!唯一的生路,就是——”

“闭嘴!你凭什么怀疑我的能力?又妄言麴城将会大难临头?”昝王打断了女姜,目光里突地多了一丝杀气!

女姜仰起头,看向夜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师从高人蒙苍,自幼便懂得夜观天象,当然能领会上天的神喻。昝王,相信我,未来一个月内,必将石破天惊,三星冲日!”

(二)三星冲日

三星冲日,乃天塌地陷之厄兆!女姜此言一出,登时满场皆惊!

“女姜,你听好了,若月内无此凶兆,我可绝不轻饶你!”昝王硬梆梆地说。女姜似乎有些不知好歹,得寸进尺道:“昝王,你是麴城之王,百姓都听你的。如果我所言皆中,还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昝王冷哼一声,没有做答,转身回殿。可刚走了两步,便听女姜大声说:“明日正午,帽星冲日!”

在古人眼中,所谓帽星,实是指以美丽光环而著称的土星。当土星的亮度达到最高时,便遮掩了太阳的光辉,形成“冲日”之势。太阳乃万物之尊,岂可轻易冒犯?但,尽管昝王和上蔡等人一百个一千个不相信,可女姜的预言还是应验了。第二日中午,在众人惊愕万分的注视下,悬挂当空的太阳旋即被一片暗影笼罩,帽星熠熠生辉,彻底盖过了阳光!五天后,又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天象惊呆了麴城所有人的眼睛——“巨人冲日!”

在太阳系中,有一位最为魁梧的“巨人”——木星。木星冲日,故而被称为巨人冲日。木星现身,通常带有一条长长的大气条纹,以及数颗小卫星(现称伽利略卫星)。样子象极了高大的巨人带领随从,驾乘祥云,气势汹汹地进攻太阳。对于天文爱好者来说,这当是千载难逢的天文奇观!而此番情景出现在四千多年前的麴城,绝对是匪夷所思、诡异难测的怪事!

凶兆接连出现,搞的昝王也寝食难安。毕竟,规模庞大、气势恢宏的麴城是数代人用汗水与心血构建的,绝不能轻易毁在他的手上!如果事实真像女姜预测的那样,天降奇祸,生灵涂炭,他是绝对没颜面去见先人的!到底是保人舍城,还是孤注一掷舍命保城,这让昝王一时难以决断。这天,愁眉不展的昝王正在殿外踱来踱去,女姜又恍若魅影般飘到了跟前。

“昝王,时候不多了。你若再不做决定,全城生灵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女姜面带愁容,幽幽地说。昝王目光如炬,逼视着女姜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麴城来做什么?”

“我——”女姜迟疑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给出了一个令昝震惊不已的答案:“我是越夔的女儿。”

越夔?昝王当即退后一步,只听“仓啷”一声响,挎在腰间的长柄石刀便已握在手中,“你此次来,是为越夔报仇,还是想偷走玉礼器?”

谁人手握玉礼器,谁将成为下一个王!

“不。我是来救麴城百姓的。”女姜一脸凝重地盯着昝,毫无惧意地说:“你和我父亲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再提。昝王,你要相信我。”

让我相信你?相信一个仇人的女儿?昝王冷笑着摇头。十八年前,为了坐上麴城首领的位子,城内最有实力的两个竞争者面对面地站在了广场上。一个是年轻气盛、手持石刀的昝,一个是正值壮年、手握石斧的越夔。那一番争斗,直杀的天昏地暗,三天三夜没分出高下。后来,昝跃下城墙,奔到更为宽阔的旷野。越夔随后赶来,继续缠斗。打到傍晚时分,昝终因体力不支,跌倒在地。本来,昝已经认输,可越夔并未罢手,抡起石斧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绝望之下,昝拼死一搏,长臂擎起石刀迅疾迎向越夔——“噗——”石刀又稳又狠地刺进了越夔的胸口。随着越夔缓缓倒下,昝这才觉察到,越夔的斧头砸的不是他的头,而是盘踞在他身后草丛中、正欲冲他发起攻击的一条大蛇!

越夔死了,死在了昝的刀下。回到城内,已成为麴城之王的昝径直去了越夔的家。按照宗制约定,只要赢得公平,败者一方的妻嗣就要归胜者所有。疏料,昝王还未走进越夔的木棚,便听说越夔的妻子跑了,至于去了哪儿,没人知道。昝猜测,也许越夔的妻子看到了那一幕才逃掉的,不然,她是不会逃的。因为与麴城之王共同生活,是每一个女人梦寐以求、无上荣光的事!

“昝王,当年我母亲逃到越城,不久就生下了我。三岁那年,母亲把我交给了一个叫蒙苍的高人,潜心研习卜数。我敢断定,麴城即将遭受一场空前浩劫——”

“不要说了。女姜,你走吧。麴城不再欢迎你。”昝王冷着脸下了逐客令。女姜大嚷:“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大冲——”

大冲,煞星犯日!当火星与太阳视黄经相差180度时,则称为火星冲日。这时,火星和太阳分别位于地球的两边,太阳刚一落山,火星就从东方升起,而等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时,火星才在西方落下,因此整夜都可看到火星。一般来说,冲日时,火星离地球较近,它的亮度也是一年当中最亮的。这种天象,在千年前被称为“大冲”,意即火星要喧宾夺主,篡取太阳之主位!而这种现象,亦被女姜说中了。是夜,煞星横空,光亮耀目,彻底让麴城的每一个人都惊的瞠目结舌!

难道,灾难真的会降临?一时间人心惶惶。而就在万人惴惴不安之时,一声紧似一声的轰响顿将麴城震颤得摇摇欲倾!俄顷,神风来报:麴城之三足,大莫角山、小莫角山以及乌龟山三座擎天柱已坍塌了两座,漾溪如遥接天河之水,正汹涌上涨!

“昝王,陶仓失火了!”突然,人群中有人惊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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