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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封 城(1)

一千六百多名陆军,就像一千六百多个绵密的针脚,把傅家甸这个原本敞开的大布袋,死死缝起来了。两万多人口被装在这个布袋里,不得露头了。

封城后的傅家甸被划分为四个区。区与区之间,是以居民佩戴在左臂的证章颜色来区分的:白、红、黄、蓝四色。白色一区,红色二区,黄色三区,蓝色四区。老百姓嫌数字冰冷,还是依照颜色,私底下把这四个区叫做:白区、红区、黄区和蓝区。

分到红色证章的人最高兴,他们说这火焰般的颜色喜气,能祛除晦气;领到黄色证章的人,心里也是安慰的,因为那是富贵色;而拿到蓝色和白色证章的人,都吊着脸。他们说蓝色是天空的颜色,这不预示着自己快要升天了吗?白色呢,是苍茫色,吊孝才用的。看见白色证章的人,就仿佛看见了招魂牌,脸色“唰”地变白了。

不仅傅家甸的居民,就连镇守各区的士兵,也得按自己所执勤的区,佩戴证章。同一个区的人,可以在本区内自由行动,要想去外区,必须申请特别准证,方可通行。那些脚野的汉子,对此极为不满。他们在街上嚷嚷,说是老鼠传播鼠疫,可以四处游走;人却要像鸡一样,被圈进笼子,世上哪有这么防瘟疫的?

喜岁家那一带,被划归为白区。周耀祖瞥了一眼白色证章,不满地说:“这些做章的,咋不把白色换成别的色儿?绿色和紫色不是很好吗?”

于晴秀宽慰他说:“白色多亮堂呀,银子是白花花的,大米是白花花的,砂糖是白花花的,雪花也是白花花的。”

周耀祖哼了一声,说:“你咋不说眼泪是白花花的,梦是白花花的?”

未等于晴秀反驳,喜岁插言道:“太阳光是白花花的!”

于晴秀美滋滋地说:“就是,太阳光多吉祥呀,白的东西都是好的。”

喜岁帮衬完母亲,见掌勺的父亲跟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像被惹急了的猫,赶紧又说:“哦,我想起来了,大鼻涕是白花花的呀——”

于晴秀用勺把轻轻敲了一下喜岁的脑壳,嗔怪道:“现在就两面三刀,大了准不是好东西!”

蹲在灶下剥洋葱剥得直淌眼泪的周济,对儿媳说:“不是我这当爷爷的吹牛,我这孙子,在傅家甸可是数一数二的!心眼儿好,还灵光!”

喜岁得到表扬,快活地打起了口哨。周耀祖说他打得不好听,喜岁便将他:“那爹打个给我听听?”周耀祖晃了晃脑袋,嘬起嘴,“嘘嘘——”了两声,听上去像是大人把小孩子撒尿发出的声,喜岁被逗得嘻嘻直乐,说:“爹,听你打口哨,我就想找尿罐。”

周家人都笑了。在外面执勤的士兵听到这热烈的笑声,受到感染,也跟着笑了两声。一个在白区里穿行的老汉听见士兵笑,“哼”了一声,说:“看见傅家甸死人,你就这么高兴呀?敢情死的不是你家人,什么德行!”士兵受到奚落,立刻板起脸。

被隔离在火车车厢的,已近千人。那黑黢黢的一节连着一节的“瓦罐车”,横在粮台一带的铁路线上,大概有六十节,远远一望,就像一个爬向傅家甸的怪物。粮台是傅家甸的城边了,所以喜岁跟着爹爹挑着担子送饭,要穿过黄区。他们有防疫局签的特别通行证,畅行无阻。

瓦罐车每节隔离着二十人左右。男人与女人是分开的,而孩子跟着女人。车厢的火炉是临时加上的,所以每节车厢的上方,都开了一个洞,探出一截烟囱。周家做的饭食,供给两节相挨着的车厢,一节住的是女人和孩子,另一节是男人。

每节车厢,都配备了一名防疫员。由于人手紧缺,除了中医,一些警察和救火队员,通过简单培训,也成了防疫员。周耀祖家送饭的那两节车厢的防疫员,就有一个是救火员。防疫员要定时给被隔离的人测量体温,逐一登记,还要对车厢进行每日消毒。如果发现有人发烧,要及时上报,由专门的防疫车,给拉到疫病院。所以留在火车上的,基本都是体温正常者。他们身体无恙,胃口奇佳,一到饭时,就嚷着饿了,让防疫员赶快把车厢门打开。喜岁快到粮台时,远远就会看见那些人袖手站在车厢边,眼巴巴地等着饭来。

防疫员站在车厢底下,一律穿着白服,戴着白帽和白口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如果不从高矮胖瘦来看出不同,你会觉得他们是同胎生的,一个模样。

每节车厢门的下面,都搭着一块三阶的木梯,供人上下。喜岁没有坐过火车,他很想上去瞧瞧里面什么样,可防疫员不允许他登车。

周耀祖担子里装的是焖饭或是炒菜,喜岁挎的篮子里,往往盛的窝头。他们把它们交给防疫员,由他分发下去。通常情况下,饭桶还没落地呢,车厢里的人就七嘴八舌地嚷开了:今儿吃什么呀?有没有肉呀?这些被隔离的人,在家里可能糊弄一口就行,可是这时候,却是挑肥拣瘦了。他们不是嫌白菜熬过头了,就是嫌豆芽炒得太硬。嫌白菜太烂的大多是青年人,嫌豆芽太硬的是牙口不好的老年人。十冬腊月的,怕饭食凉了,于晴秀特意给铁桶和篮子罩上毛毡,即便这样,到了粮台,窝头和菜,往往只有点温乎气了。有人责备周耀祖走得慢,还有人抱怨周家做完菜,一定是把其中的肉先挑着吃了,菜半凉了,这才往这来。其实呢,周耀祖和喜岁怕饭食凉了,每次都是疾行,到了粮台,累得腿脚发软,汗水把棉袄都濡湿了。每逢受到责难,周耀祖都要哀叹一声:“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喜岁则冲他们吼:“瞎说不怕烂嘴吗?”火车上的人不是说:“老鸹才烂嘴呢。”就是笑嘻嘻地要求他:“你给报个灯名吧,闷死了!”喜岁“呸”一声,气咻咻地说:“报灯名,报灯名,我报个鬼灯让你们提!”车厢里的人就乐开花了。

那些隔离在火车上的孩子,认识喜岁的,总要朝他要求点什么。他们说是嘴苦,请喜岁带点糖球儿来;还说呆在里面太憋闷,求喜岁拿个话本,让识字多的大人给念念,听个故事;又说不能出去玩耍,腿都软了,让喜岁拿来弹弓,再捡一包石子,这样他们可以站在车厢边打弹弓,让飞出的石子当自己的腿,撒撒欢。喜岁几乎是有求必应,不过,他带来的东西,不能直接交给他们,要通过防疫员递送。

这边的女人和孩子吃上了,紧邻的那节车厢的男人就会叫嚷:快点,饿昏了!这些被隔离的男人,怕在火车上被冻着,又怕衣服搁在家里失窃了,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就像拧劲儿后下了油锅的麻花,一个个曲里拐弯的,臃肿不堪。他们在车厢里挪动几步,都显踉跄,看上去也就没一个瘦子了。为了归拢这些衣服,男人们的腰间,都扎着绳子。绳子五花八门,有的是又细又长的麻绳,有的是又粗又糙的草绳,还有的是碎布头连缀起来的布绳。布绳的颜色若是多了几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束着条彩虹了。在这灰暗之地,那一圈明媚,分外惹眼。

男人们呆的那节车厢,有几个是从齐齐哈尔过来做工的。火车一进哈尔滨,恰逢封城,他们直接就被载到隔离区了。除了他们,大多的还是傅家甸人,周耀祖也都认识。防疫员给他们分发饭食时,男人们若是发现菜比较好,就摇头叹息,说是要能喝上一壶酒就好了。他们用筷子敲着碗对周耀祖说,好菜如同好婆娘,好酒如同好男人,不搭配在一起,不生辉。周耀祖同情地笑笑,说:“等解除了隔离,出来喝吧。”

男人们除了抱怨没酒,还抱怨夜里不能搂着自己的婆娘睡。说是看着天上的月亮白白嫩嫩的,直想把它捣下来,当婆娘给搂着。周耀祖就说:“嗬,你们要是把月亮给搂着了,谁还敢夜里出门呀,单靠星星那点亮儿,非得走几步就撞墙不可!”

知道周家把点心铺子改造成了伙房,而为他们义务送饭的男人,有表示佩服的,也有说风凉话的。有人就说周济半辈子坐在钱桌子前,算是白坐了。说是官府下拨的防鼠疫的银子,小河淌水似的,哗啦啦流,他家不截留,别人也是个捞!他们怂恿周耀祖多朝防疫局要点钱,这样可以宰鸡杀鱼,吃得更好些。周耀祖便逗他们,你们在这儿一不做工,二又搂不上自己的婆娘,力气没处使,吃那么好干啥?男人们就故意你推我搡着,说是力气没处使,可以摔跤玩呀。

周耀祖和喜岁来送饭,开始时会因个别人的无端埋怨而心生不快;离开的时候,卸下了重担的他们,心境却是明朗的。

傅家甸还有一些人,跟喜岁和周耀祖一样,可以在几个区间自由穿行,比如王春申和周耀庭。

王春申听说周家将点心铺子改成伙房了,很感动,他想,自己也该为傅家甸出点力。因为有马车,他可以加入消毒队和抬埋队。消毒比抬埋要安全,王春申也怕死,他最初去的是消毒队。可是黑马一闻消毒水的气味,就跟人患了伤风了似的,“吭吭”直咳,王春申很心疼,就转入了抬埋队。凡是疫毙之人,由抬埋队负责,将尸体统一运到坟场。

封城后在街巷中运行的马车,都与防疫有关了。那些带篷的,是运送病人的疫车,去的是疫病院;不带篷的,运送的是隔离之人,去的是疑似病院或是粮台的火车,这样的马车通常是四轮的。消毒车和运送尸体的马车呢,也是不带篷的,不过它们是两个轮子的。王春申把漂亮的车篷卸下,将平板的车体加宽,因为有的时候,要并排运送两口棺材出城。王春申参加了抬埋队后,吴二家的就不允许他回家了,说万一他传染上鼠疫,全家还不得跟着遭殃?王春申也懒得回去,毕竟他在抬埋队,有吃有住的,还用不着看吴二家的冷脸子。

王春申每回去坟场,都要打量一下那些没有深埋的棺材,想找到金兰和继宝。可是,除了厚薄有所差别,所有的棺材都是一个模样,棺盖钉着,他无法判断躺在里面的是什么人。所以他看见所有的棺材,都忍不住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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