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而生的贾宝玉,被爱如珍宝,却为周岁抓取的志向,而被父亲视为“将来酒色之徒耳”,而不大喜悦。他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矛盾中。也为此,他自小就感觉的了与众不同的孤独。记得与林黛玉初见时:
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得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初读这段,我看到了那前世的缘分,今生的情有独钟。而今天,我却读出了贾宝玉的无奈,贾宝玉的疑惑和不解:为什么只有我有玉?那就是他迷茫的开始。对他来说,玉是枷锁,桎梏着他,摔玉,是他渴望挣脱的一种冲动,那不是一时的冲动,是积蓄已久的压抑。“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他不是持玉而娇,却是满心的迷茫,因为他从不觉得他比任何人高贵,而玉,却让他感到孤独。林黛玉的到来,让他找到了知音,却不想薛宝钗却又带来了金玉良缘。一块玉,困住了他的一生。
在温香软玉包围的贾府,却是贾宝玉的悲哀,他看似骄子,是“命根子”,是“小祖宗”,而这一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像一条锁链,将他紧紧地拴缚在贾府的高墙深院之内,宛如一只鸟儿被关在金玉笼中,别说想飞出去,就是稍微扑一扑翅膀,也会立即引来更多的羁绊。他曾经无奈地对柳湘莲说:“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也不由我使。”他想做而愿意做的却不让他做,他不想做而不愿做的又被迫着去做。
在众人的眼里,他即使不能修身齐国平天下,却也该如贾家所期望的,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而他却鄙弃功名利禄,最恨所谓“仕途经济”只想沉浸于他的“风花雪月”,品着他的“多情诗酒”,讨厌“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的心,即使对宝钗湘云这样的女子劝诫,也不留情面地斥责“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在贾宝玉的心理,男人的世界如一潭污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争权夺势,而迷失本性,将社会搅的乌烟瘴气。
在第二回借冷子兴之口,说出了宝玉的思想“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就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鄙人。”才会使贾宝玉有一呆念:“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一个“女儿”才又引出了第五十九回通过小丫鬟春燕之口转述了贾宝玉的另一句名言:“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又借春燕之口,借她的姨妈和妈妈为例,说出了那“女儿”出嫁后贪得无厌的可恶嘴脸。
女儿却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其实他的所有感悟都来源于他喜欢在女儿堆中,寻找着他心中的纯洁。
在第七十七回,贾宝玉看到司棋被撵时,曾经恨恨地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他,爱的无非是女儿的真善美,是那未因泥土而浑浊清澈的小溪。但他又何尝不明白女儿也有不同,时时规劝他的袭人,劝他走经济仕途的薛宝钗和史湘云。宝玉是多情,对那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无情者”都充满怜爱,在他的心目中那些花草树木也是有生命。他对所有生命依恋又彷徨,他知道生命的本质是必然消逝,必然改变,所以才会当一阵风吹来,面对桃花“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他“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些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让花瓣“流出沁芳闸区”。他把花视为有生命的,而生命是美丽的,所以爱花,惜花,让花儿“质本洁来还洁去”,所见之景,所生之情,都让他欷感动,何况是人,是那纯净的女儿,是那些让他心动的姐妹们。而这一切,都和他的林妹妹不谋而合,葬花却在葬的同时,让爱情之花开的更艳。
而在他的眼里,水和泥、清和浊的区别也不是绝对的。水作的骨肉,本来是清净洁白的,染上了世俗的风气,会变成国贼禄鬼,从而“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但男人一但有了灵秀之气,也会成为他的好友。所以,他在幼年时,以貌取人,和秦钟做了好友,一个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后又交了柳湘莲,那个豪爽的优伶;为个琪官,不惜得罪了中顺王爷,被贾政毒打;他也独一无二得到了北静王爷的青睐。不禁想起一句话,不知是在哪看到的“只要是没有受过污染的纯洁灵魂他都爱”。但是,他却迷茫的分不清什么样的灵魂才是纯洁的灵魂。
一时的玩笑,惹怒了王夫人,使得金钏跳井;一时的兴起,想听戏,却让龄官拒绝。一条生命,不能让他走出迷茫,而那一拒,却让他蓦然醒悟:“龄宫画蔷痴及局外”,宝玉在隔着篱笆洞看龄官在地上写蔷字,写了一个又一个,“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了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个形景,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还搁得住煎熬,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他隔着花荫看见那个单薄的女子苦苦画“蔷”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而再次相逢时,他知道了那个蔷字的含义,却也解开了他心中的痴迷。“‘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
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袭人昨夜不过是些顽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默默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分妄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