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两个人的沉默，也会这般凛冽。我觉得心中凉风吹过，像刀割般难受。我的连潇，此刻背对着我不愿看我，而我却不知道是为何。
末了，他终是转过身来，像是无可奈可般的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将我揽入怀中。他将我的头压在他的胸口处，他强有力的心跳进入耳中，让我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阿绡，以后不要在本王面前跟他那样说笑，本王不喜欢。”
连潇的声音闷闷传入我耳中，我心里一紧，似乎忽然之间了解了什么。怪不得他如此反常，原来是看到了我跟连澈的谈话，心下不高兴了。
我心情顿时愉悦起来，笑着抬起头来。连潇的脸色还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似是极不自在。
“殿下是在吃醋吗。”我打趣道。
揽着我的手紧了紧，连潇的呼吸有些沉闷。我想他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也不再多问，但是不可否认，我喜欢这样的连潇，会为了我跟其他男人谈话而不开心的连潇。
我环住他的腰身，认真说道：“阿绡也会吃醋，所以殿下除了阿绡，不可以在别的女人那里留宿。”
连潇怔了怔，不禁莞尔。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一脸宠溺。
“你不怕变成妒妇吗。”
“只有殿下能是阿绡一个人的殿下，纵使是妒妇也无所谓。”我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外面怎么传我我都无所谓，只是我想要这个男人只属于我一人，如此而已。
“好，本王答应你。”
一下子，原本心里的阴霾在瞬间被一扫而空，只因为连潇一句保证，我便能如此安心下来。莫名的，我就是这么相信他。刚才还有些沮丧的心此刻已经被愉悦替代。我庆幸我们都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心里若有不痛快也会如实说出来，不至于让对方都不快乐。
连潇待我又如初，昨夜仿佛只是一个极小的插曲，几乎被我们遗忘。下了早朝，连潇来到凤藻宫，同行的还有连澈。我看向连潇，他的脸上竟是没有一点不快之色，我记得他是不喜欢连澈的，这会怎的如此大方了。
我刚要行礼，连澈连忙阻止。
“母后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到了，朕马上就要回宫，没多少时间，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来告诉你。”
我挑了挑眉，昨日我还跟灵鸢讨论说不出三日姑母的人必到，没想到远胜我们的猜测，只一日便到了，我对连澈笑笑，他的表情有些严肃，似乎要说十分重要的事情。
连潇悄声无息的走了出去，凤藻宫安静的内殿内，只剩我和连澈对视而立。我忽然莫名的烦躁，以连澈现在的神情来看，大概会说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来吧，只是为何，我心里竟隐隐有不安的错觉，因为他的脸上，明明有一种沉痛的哀伤。
春日的暖风流淌进来，吹散我的发丝。卷帘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灵鸢及其喜欢的，从入住凤藻宫那日开始便一直挂着。
“阿绡。”连澈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轻声唤道。
我抬头望着他，嗯了一声，示意他我在听。
连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似乎已经下了某种决心。
“你听说过陈黎吗。”连澈平静的问道。
我不解，迟疑的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说过陈黎的，乃嬴朝第一丞相，传说文韬武略，无不精通，且是先帝在世时候的重臣，朝中大部分忠臣都是他的学生，此人，我虽然没见过，却常常听姑母提起。
只是，连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陈黎？
连澈的眼光微微闪躲，漆黑双眸里未知的情感色彩，曾一度明朗，后又慢慢被掩藏下去。我有种直觉，他要说的，一定是件大事。
“阿绡相不相信，你父之死，其实另有隐情？”
我双眸一紧，喉间忽然一阵酸涩。另有隐情，这代表着什么？
“皇上可否直接告知，阿绡不愿妄加猜测。”
连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爱怜的注视着我。就像很多个午后，我哭着要找太子哥哥，然后连澈会爱怜又温柔的揉着我的发丝说，阿绡不哭，若是再哭日后就嫁不出去了。
“国舅谋反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真正在幕后推波助澜的其实另有其人。”我恍惚间似乎看到父亲沧桑的背影，带着孤独和绝望。连澈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曾离开。
“陈黎表面上虽敬我母后，暗地里却是最恨我母后之人。国舅正是听信了此人谗言，一时糊涂，逼宫谋反，这才落下个罪名，事后陈黎推的干净，他人也只能做替罪羔羊。”
连澈忽然不说了，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我的手脚已经冰冷，我从不知道，原来语言是更伤人的武器。因为我明明听到连澈不带感情的说道：“而这些，母后都是知道的，然而为了陈黎是朝中重臣，为了平衡其中关系，只能牺牲了自己的弟弟，你的父亲大人。”
我听得懂连澈话里的意思。我爹爹是重了奸人的奸计，以为日后会更加飞黄腾达，却没想到到头来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害了全家。
连澈说，陈黎在朝中的威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姑母虽不怕他，却仍有几分忌惮。陈黎原是想着若是逼宫成形那是再好不过，若是失败，只需将责任推到我爹爹身上，他便一身干净了。
果然，很多事情不是表象那么简单。我爹爹虽然中庸，却也不至于不知道这件事的轻重，恐怕其中另有原由。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刻意保持冷静。我不能因为已经过去了的事而让自己乱了心智，如今的我必须足够坚强冷静才能保全自己目前的处境。
可是为什么，心里的某个东西像是被击碎了一般，慢慢的出现了裂缝了呢。
我的姑母，才是害死我父亲的人……
连澈抱了抱我，心疼的抚过我脸颊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早已冰冷的泪水。
“所以阿绡，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不要为我母后再做那些无谓的事，若是连潇当真待你好，就好好把握吧，女人，原本就是要被男人宠爱的。”
不值得吗？如今的我居然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了。
爱连潇是值得吗？那么替姑母做卧底就是不值得吗？
许久之后，当心绪终于平复，我终于可以认真的面对自己的心。那里很疼，却没有绝望。因为还心生希望，所以便有期翼。
我轻轻推开他，对他微笑。“阿绡知道皇上的意思了，皇上快些动身吧，莫让那些人等急了。”连澈孤疑的看了看我，再三确定我没事之后，才幽幽离去。
我没有去送行。我靠在窗口，淡淡看着远处柳叶飞扬。春日的气息越来越近，可是忍心越来越冰冷。让我怎么能不多想。今日姑母可以为了平衡朝堂权势连自己的弟弟都能杀害，他日我若阻了她的去路，她断然不会放过我。
而如今，我已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腰身被人轻轻环绕住，淡淡的檀香和着清风扑面而来。连潇将头抵在我肩上，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抵在他胸膛上。“在想若有一日，国破家亡，兵戎相见，殿下再也保不了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连潇的身子不动声色的颤了颤，我却仍旧感觉到了。
连潇久久不曾说话，凝重狭长的呼吸声在我耳边一上一下。
“本王说过，此生，只愿与你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