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告子上》)一样,良能良知是与生俱来,人人皆有的。比如说,敬爱父母,尊敬兄长,这就是人的良能良知,是人不用教导,不用学习就知道的。进一步推导,敬爱父母是仁,尊敬兄长是义,所以,仁义也属于良能良知的范围。这就又回到“仁义礼智,非由外好我也,我固有之也”(《告子上》)上面去了。由此可见,孟子为了推行“仁义礼智”这些儒者所崇尚的道德,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不遗余力。
他绕过来,绕过去,从方方面面来论证,最后还是落脚到“仁义礼智”这些道德上面来。由此要求人们行仁义,国君行仁政,从而使天下成为仁爱礼让的大同世界。
应该说,儒者主张人性向善,主张仁爱礼让的理想是非常不错的,也是很有吸引力的。至于孟子所说的良能良知是否存在,那就只有各人扪心自问,反省自身,从而做出各自的回答了。但起码的一条,敬爱父母,尊敬兄长,还是通行天下的伦理道德。当然,并不排除有所谓大逆不道的特例。而且,从古到今,这种大逆不道的特例似乎越多起来。
【原文】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疚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评析】
人有多个样,花有几样红。
人与人之间不仅长得不一样,人品也各异,就是从政的品格也有高低不同。孟子这里所谈论的,就是几种不同的从政品格。
“君人者”专指那些阿谀逢迎的宦官宠臣。
“安社稷者”是忠臣,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忠也可能有愚在其中。
“天民者”替天行道,不限于一国一君,如伊尹、姜太公之类。
“大人者”有圣德感化万物,能领袖群伦,平天下,是尧舜禹汤文武等这一类人中龙凤,百年难遇一二。
孟子对“天民”,尤其是“大人”这样的圣贤级人物显然是赞赏的。但不知他会把孔子和他自己放在哪一个等次上呢?关于圣人,他既没有说,我们也就不好主观臆断,妄加揣测了。
【原文】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①,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②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注释】
①故:事故,指灾患病丧。
②怍(zuò):惭愧。
【评析】
家人平安是第一乐事,自己问心无愧是第二件乐事,第三件乐事则是教书育人。
朱熹《集注》引林氏的话说:“此三乐者,一系于天,一系于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
也就是说,在君子的三乐中,“一乐”取决于天意,“三乐”取决于他人,只有第二种快乐才完全取决于自身。因此,我们努力追求的也就是这第二种快乐,因为它属于“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的范围,而不是“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这样的东西。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陶渊明)
问心无愧乃君子本色。君子之乐,莫过于此。
当然,孟子还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作为教书先生的快乐。如果我们不是教书先生,那除了一乐家人平安,二乐问心无愧之外,我们的三乐是什么呢?或者,时代变了,是否已经有四乐、五乐了呢?
【原文】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东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①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啐然②,见于面,盎③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注释】
①大行:指理想、抱负行于天下。
②啐(cuì)然:颜色润泽。
③盎(àng):显露。
【评析】
人间的赏心乐事之一是治国平天下,这也是儒学外治(与内修相应)的最高境界。但对于真正的君子来说,穷达都是身外事,本性只在于仁义礼智,清和润泽。
孟子所描述的是一个君子,一个胸怀高远、雍容大度的儒雅君子!他表里如一,外在形象与内在灵魂一致,通体闪耀着生命的光辉。
仔细想想,在儒教中,这也不过是一个理想人物罢了!
因为他已超越了治国平天下的这种最高境界,就像尼采笔下的站在高高的山上睥睨人类的查拉图斯特拉。
因为他没有离开人间,没有上过查拉图斯特拉那座山,所以他不是超人。
【原文】
孟子曰:“易其田畴①,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叮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②。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注释】
①易其田畴:易:治,耕种;田畴:田地。
②矣:这里的用法同“也”。
【评析】
这一段与《大学》所论“德本财末”,孔子所论“放于利而行,多怨”(《论语·里仁》),以及孟子自己所论“以义治国,何必言利”(《梁惠王上》的观点有些不同,而与孔子“先富后教”,以及孟子自己在《滕文公上》里论述“有恒产者有恒心”的思想则是相通的。这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儒家学说在政治和经济问题上的矛盾和困惑。“先富后教”、“有恒产者有恒心”和这里所说的“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都表现了儒学抓经济基础的一方面,而“德本财末”、“放于利而行,多怨”,以及“何必言利”的观点则表现了儒学重政治、重教化的一方面。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儒家先贤们的确在不同的时候和不同的场合下有不同的侧重和说法。所以,我们可以把有代表性说法的“德本财末”和“先富后教”的两种思想看作是儒学在治国问题上的一对矛盾对立范畴。至于这一对矛盾对立的范畴是否得到过“统一”的解决,从理论上看,儒家的先贤们似乎没有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论述,而我们的感觉是他们总的倾向上还是更偏重于政治,偏重于教化方面。从实践上看,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时期内,情况有所不同。但总的说来,政治与经济是对立统一而又相辅相成的两方面,对它们的不同侧重似乎贯穿了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直到今天,我们还在探讨这个问题。从“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而又要“谈政治”,使我们感到,政治与经济的关系,的确是矛盾对立而又应该得到统一的。至于怎样来使它们得到统一,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不是我们这里可以轻易解决的。
虽然后世不知出了多少迂腐的儒生,但是,从这一章,我们也可以看到,孔、孟至少不是空谈“礼义兴邦”的迂夫子,【原文】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①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②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③不达。”
【注释】
①东山:即蒙山,在今山东蒙阴县南。
②容光:指能够容纳光线的小缝隙。
③成章:《说文》解释:“乐竞为一章。”由此引申,指事物达到一定阶段或有一定规模。
【评析】
这一章的意思包含两个方面:
一方面,做人胸襟要开阔,立志要高远;另一方面,要扎实基础,要循序渐进,逐步通达。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这是胸襟拓展,境界升华的表现。
登山如此,观水也如此。既然大海都看过了,其他小河小沟的水还有什么看头呢?所以才有“观于海者难为水”一说。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徐霞客如是说。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提高了境界。
由此看来,对于“游山玩水”,我们还真不能小看。
要想看到“游山玩水”的积极意义,关键就看你怎么“游”,怎么“玩”。如果像报上记载某旅游局长所说的那样:“现在旅游,不过是把麻将桌换个地方。”“游山玩水”就是打麻将,那当然是腐败、没意思的了。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能够“登山”则“小鲁”,“小天下”;“观海”则“难为水”,思想境界真正得到提高,得到升华,那也就“不虚此行”,也总算有一定收获。当然这是题外话了。回到本题,既然“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既然“观于海者难为水”,那么,“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所以,登山就要登泰山,观水就要观海水,做学问就要从于圣人之门。这就是拓展胸襟,升华境界。做人立志就要高远,胸襟就要开阔。
另一方面,“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因为,光有本,水有源。太阳和月亮的光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容纳光线的小缝隙,流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坑坑洼洼。那么,我们做学问立志于道不也应该这样吗?应该不马虎,不敷衍,循序渐进,厚积薄发,因为与“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有同样的道理,“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打好基础,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实向前。
总起来说,这是一段深富哲理的绝妙好文,激励人立志向学和提高思想境界,值得我们好好读。
【原文】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①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②之徒也。欲知舜与踱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③也。”
【注释】
①孳孳(zī):同“孜孜”,勤勉不懈。
②蹠(zhī):通常作“跖”,相传为柳下惠的弟弟,春秋时的大盗,所以又称“盗跖”。
③间(jiàn):区别,差异。
【评析】
鸡鸣时就起床,这是在为谁工作呢?
“好忙啊!好累啊!好辛苦啊!”
这是我们常常听到,自已也常常发出的感叹,几乎成为口头禅了。
同样的,我们也爱问同事和朋友这几天忙什么。
现代人时刻都是匆匆忙忙的,似乎都在疲于奔命之中。虽然“睡懒觉”已经取代“鸡鸣而起”,但“三更不寐”不也同样是这样的吗?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忙?”
现在的时代连“君子也要言利”,那我们十有八九不会同意孟老夫子关于“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的看法。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成了“盗跖”者的世界了吗?“君子”不也都成了强盗了吗?
但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这倒的确是我们应该扪心自问的。虽然我们不同意“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的看法,但如果把利看得太重,以至于在利害关系中不能自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岂不是有些迷失本性了?
更何况,如果不择手段一味逐利,不惜铤而走险,那倒很可能成为真正的“蹠之徒”。
所以,不要只顾匆匆忙忙,不要只抱怨太累太辛苦,而应该忙里偷闲时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是为什么忙。
【原文】
孟子曰:“杨子①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②,磨顶放踵③利天下,为之。子莫④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注释】
①杨子:战国初期哲学家,名朱,魏国人。他的学说与墨子的学说在战国时代都很流行。他重视个人利益,反对别人对自己的侵夺,但也反对侵夺别人。他没有留下著作,事迹见于《孟子》《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列子》。黑有《杨朱篇》,但不一定可靠。
②墨子兼爱:墨子(约前468~376),春秋战国之际的思想家、政治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名翟。相传原为宋国人,后长期住在鲁国。“兼爱”是他的基本思想之一。
③磨顶放(fǎng)踵:从头顶到脚跟都磨伤,形容不畏劳苦,不顾体伤。放:到。
④子莫:战国时鲁国人,其事迹已不可考。
【评析】
这是孟子对杨朱和墨翟学派的一段评论,非常著名,至今仍然是对杨墨的权威性论断。我们这里侧重于孟子对子莫的看法,对他关于杨墨的评论不予深说。
“子莫执中。”
照理说这应该大加赞扬,因为它符合儒学的中庸之道。事实上,孟子的确也说了“执中为近之”,应该是很不错的。但“执中无权,犹执一也。”这就出了问题。这里的“权”是指“权变”,通权达变。换句话说,如果只知道死板地坚持“执中”,没有变通,那就不是“执中”,而是“执一”了。而我们知道,中庸之道本来是“执两用中”的,如果只是“执一”,那就不是中庸之道了。这样看来,那就不符合儒学的主张。
为什么“执中”没有问题而“执一”就有问题呢?因为它“举一而废百”,坚持一点反而废弃了其余很多方面,是片面的,其结果必然是“贼道”。“贼”在这里作动词,指损害真正的中庸之道。
回过头来说到杨子的“为我”,墨子的“兼爱”,在孟子看来,这些都是“执一”之道,因此,孟子反对“为其贼道也”。
可见,这一章从孟子对杨、墨的评论出发,表达了他主张“执中”而交通的思想。对我们而言,这一章既有研究学术史的价值,又给我们思想方法上的启示。
【原文】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评析】
饥渴的妨害是使人饥不择食,渴不择饮。如果对心灵发生类似这样的妨害,就会使一个人对精神,对思想、学术和主张失去辨别力,出现饥不择食、渴不择饮的现象。这样不管它什么主义,管他什么意识形态都一股脑儿接受下来,不加消化,最终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