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阳的神色寡淡,不过莞尔,“皇帝又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果最后事实证明不是他也还罢了,否则——”
话到一半,她的声音却是骤然打住,只就微垂了眼睛,不再言语。
她向来都有主见,但凡是她想做的事,就连褚易安都做不了主。
是到了这个时候褚琪枫才有些后悔——
是不是过往的那些年里他们都把她宠爱的太厉害了,乃至于到了今天,谁都左右不了也影响不了她。
此时此刻,满心剩下来的就只是苦涩和无力。
“另外再给父亲也去一封简信吧!”褚浔阳见他沉默了下来,就又再度开口道,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他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在指间转了转。
深褐色的笔杆映衬下,就更显得她五指纤纤,比玉色还要莹润漂亮许多。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有些游离,内里思维却是半分没停。
“这件事,你准备全部栽在霍罡的头上?”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栽赃?”褚浔阳勾了勾唇角,眼底锋芒锐利,“就算是我要栽给他,他也得要硬受着,当初他既然有胆量阳奉阴违的另投明主,现在——”
褚浔阳说着,就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字字清晰道:“替他效忠的主子去死,他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睿亲王染指此处兵权是只在半年前,可是就目前的形式来看,他对此处形势的掌握却是十分清楚牢固的。
毫无疑问,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在这里就埋了内应。
而这个人——
就说是褚其炎的本事也忒大了些,当初居然能在霍罡的眼皮子底下暗算了罗毅。
褚其炎虽然不可小觑,但却也毕竟是资历浅,说是霍罡被他收买笼络,基本不可能,所以从始至终谁都没有怀疑过那件事会有水分。
“现在想来,我们是全都被他骗了。”褚浔阳冷笑,“这半年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在暗中查访当初褚其炎在这军中买通的内应都无所收获吗?原来是我们的方向错了,从一开始就把那人排除在外了。”
褚琪枫也是笑的自嘲,眼底有幽暗深沉的冷光一纵即逝,“他与父亲,是一起出生入死走过来的,谁曾想——人都说人心难测,这话总不会是假的。”
“也不尽然!”褚浔阳耸耸肩,语气嘲讽,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人心难测,只是人心不足罢了。回头仔细想想,霍罡他会选择另投明主根本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陛下的猜忌心重,就因为区区一个罗毅的死,就能将他十几年刀口舔血保家卫国的功劳抹去,而在那个时候,父亲也只是许诺保他平安,劝他蛰伏,等待日后复起。想来他是早就将陛下和父亲的性格和处事方式都料想在内了,所以才会心生怨愤,进而另投了旁人。”
“这段时间朝中正乱,他一个武将,若不知道急流勇退,处在风尖浪口的位置上,他就不怕成为下一个罗毅?”褚琪枫冷冷说道:“等到他被人暗杀横尸当场的时候大概就不会觉得父亲亏待他了。”
最初他在楚州的那段时间从霍罡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少,对那个耿直的汉子,心里很有几分钦佩,可是这一夕之间人心就丑陋恶化成了这般模样——
那感觉,的确是非常的不美妙。
“人各有志么!”褚浔阳道,说着又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在这件事上,褚其炎肯定比我们更心焦,毕竟——他有把柄落在霍罡的手里。”
“所以呢?”褚琪枫的心头一动,不觉的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你要动霍罡,只怕——褚其炎未必会肯答应!”
“随便他,他要有能力挽狂澜那也是他的本事。”褚浔阳明显没在这件事上费什么心思,说到一半,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语气瞬间转为犀利,一字一顿道:“不过我却是一定要霍罡死的。”
本来她还纳闷,她和延陵君这一路过来楚州的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要说到以最稳妥的方式递送消息到楚州,还有谁会比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霍罡更合适的?
而且能指使的动胡成那样楚州城里老字号的守城官为他所用的,在这里没有足够的根基和威信,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至于说是拦截了她和延陵君要来楚州的消息,断了她和褚琪枫之间的联系——
这个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做。
里应外合吗?
如果说褚信是幕后黑手,那么霍罡就是背后伤人的一把钢刀。
这个人——
必死无疑!
“浔阳——”褚琪枫还是头次见她提起某个人的时候会带了这么大的煞气,神情之间也就跟着带了几分苦涩。
“哥哥,天都大亮了,你也是连日奔波,早点歇了吧,我先走了。”褚浔阳却没再和他多言,说完就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褚琪枫回头,看着重新落下来的毡门,目光越发深沉了起来,复杂难辨。
南华军营。
帅帐中,年轻的当朝储君坐在案后翻阅手下八百里加急火速递送过来的各类信函,神采奕奕,姿态从容而优雅,眉宇之间甚至带了缓缓的笑。
如此坐了整一个晚上,他都是这样一副闲适又自得的姿态。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李维就亲自端了早膳进来,道:“殿下,该用膳了!”
“嗯!”男人淡淡的应了声,随即放下书信,起身的时候顺带着舒展了一下筋骨。
这军营里的火头兵做出来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就算是为着他刻意下了功夫,入口也是味同嚼蜡。
男人只勉强吃了几口,眉心就凝成了疙瘩。
李维在旁边看着他这副表情,本来还不觉得怎样,再看桌上本来已经算是十分精致的饭菜时也开始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顿早膳,那男人总共也没吃几口,却慢条斯理的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等他放下筷子漱口的时候李维才觉得如释重负,狠狠的松了口气。
男人离了餐桌坐回案后喝了口茶,感受着这大帐周围非比寻常冷寂的气氛,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外头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