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寒水帮总寨,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焦黑的房梁杂七杂八地躺在坍塌的砖墙破壁上,到处是黑乎乎的瓦砾与砖石。水月远远望着这片废墟时,就已是脸色苍白,身子发颤,等到了近前,已再支撑不住,一下瘫倒,一旁的沙舞风早有准备,立刻将她扶住。
水月眼泪潸然而下,不住道:“怎么会这样?”孙知周与韦君茹夫妇,也经不住这种打击,茫然地望着废墟,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郎歌眉头紧锁,道:“会是谁干的?武承嗣,还是来俊臣?”
云梦虚道:“应当是来俊臣。武承嗣要动手,早就动了。而来俊臣在天海镖局受了重创,依他的性格,哪里肯罢休,我们却是太大意了,真该让寒水帮举帮搬到云蒙山才对。但愿没有人伤亡才好。”说着,也不等船靠近码头,已飞身越上船舷,凌空一纵身,飞跃过脚下江水,落在岸上,疾步奔入总寨,四下检查起来。
等船靠近码头,下了锚,船夫系了缆绳,云梦虚已然转了回来,飞身上船,道:“不必下去看了,总寨中并无尸体。”
孙知周长出了一口气,连道万幸,韦君茹道:“我便知道,大师兄没那么不小心。”
水月情绪稍稍好转,焦急地道:“起锚,朝三会海口方向去!”船夫急忙解开缆绳,起锚扬帆,一路顺河而下,向南而去。
船行江上,水月站在船头,不断向远处张望,入眼处,寒水帮的一个个分寨,也已化为焦黑的废墟,原本泊在寨外的一条条大小船只,也已不见了踪影。沙舞风安慰她道:“揭副帮主早对朝廷有所防备,以他的精明,绝不会轻易被害。大家应当早在对方动手前,便已撤离,否则怎会连残船破帆也不剩一点?”水月默默点头,心中却始终七上八下。
一路之上,水月、孙知周、韦君茹,还有驾船的寒水帮船夫们,均是心中忐忑,无心饮食,均变得憔悴不堪。沙舞风看着,着实心疼,想要开口安慰,却知任何安慰,都只能徒增他们的担心,却只好发一声长叹,在心里为揭毅等人祈祷平安。
三会海口乃是南北运河交汇之处,是一座极大的码头,南方的米粮、丝绸,皆由此转运向北,因此码头繁华,商贸不断,虽非重镇大城,却已隐有州府的规模,与建曲倒有些相似。船行至码头停泊,众人依次下船,水月心中焦急,一路领先,向寒水帮堂口处而去。
云梦虚几步追上她,一把将其拉住,低声道:“水姑娘,不可莽撞,小心行事为妙。”
水月也是一时着急,闻言微微点头,尽量压住心中焦虑,等众人赶上来后,道:“我们先找家酒楼用饭,顺便打探消息,看这边堂口是否也已陷落。”
对于三会海口这边,水月自然比任何人都熟悉,在她带领下,众人来到一家不大的酒楼,坐下点了酒菜后,水月顺口向小二问道:“小二哥,最近这两个月间,此地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来听听,给我们解解闷。”
小二嘿嘿一笑,道:“这好说。”随即张家长王家短地说了一气,孙知周不耐烦地一拍桌子,道:“我们江湖人,哪里喜欢听这种家长里短的破事?”韦君茹亦点头道:“小二哥,你若知最近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请如实相告。”说着,从怀中掏出些钱,塞进小二手中,那小二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要说江湖上的事,有件可真是了不得。约摸有一个来月前,朝廷突然派出一队大军,把幽州城寒水帮给灭了,不但毁了他们的总寨,还一路将沿河分寨全给烧了。”
水月心中沉痛,表面却假作惊讶好奇状,问道:“朝廷?这寒水帮怎么得罪朝廷了?”那小二道:“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来,它可将朝廷得罪得不清。”孙知周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小二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说,咱们这码头上,也有寒水帮的堂口,而且还秘密得很,连我们这些当地百姓,也从不知道。当时朝廷围剿寒水帮众人,他们就弃了寨子,一路逃到这里躲了起来。可你猜怎么着?不出一日,朝廷硬是将他们的堂口找了出来,来了个围而歼之。那一夜,真是杀声镇天啊,偌大一个堂口中,没一人活着出来……”
那小二兀自说个不休,水月却已呆坐椅上,脑中一片空白。沙舞风见状,急忙先应付小二几句,然后将他支走,轻轻拉了拉水月衣襟,道:“莫让人看出破绽。”水月这才回过神来,眼中已是泪光闪烁,道:“怎么会这样?”
孙知周和韦君茹二人也是一脸茫然,泪水在眼中打转,好在此时酒店中并无其他客人,也不虞被人见到。云梦虚道:“如此说来,此事定是来俊臣所为,旁人既不会这般赶尽杀绝,也不可能在一日内,便查清贵帮秘密堂口所在。”
郎歌道:“显然,他在天海镖局吃了大亏,便要在这里找回来。”沙舞风皱眉道:“我们还是太大意了,来俊臣根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例竟门的势力又大,我们早该让揭副帮主他们随我们一起撤走才对……”
水月伏在桌上,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身子剧烈起伏,暗暗抽噎。孙知周和韦君茹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止不住悲伤之情。沙舞风犹豫半晌,始终不知该如何安慰,想起揭毅的音容笑貌,心中也大为悲痛,也跟着心酸起来。
此时,叶偶红忽冷冷道:“哭有什么用,能将仇人哭死么?有哭的工夫,还不如多想想要如何报仇。”
她这一番话,不由令众人想起了萧观白死时她的表现,此刻,寒水帮几人才懂得那时的她有多坚强,又有多难过。
沙舞风道:“不错,红姐说得对。月儿,孙、韦二位护舵,现在不是痛哭的时候,揭副帮主的仇,帮内众兄弟的恨,全靠我们来报,我们必须振奋精神!”
水月缓缓点头,用力擦去眼泪,却将眼角也擦红了。不多时小二揣上酒菜,水月急忙转过头去,假装收拾行李,不敢让小二看到自己红肿的眼。这一餐饭,众人吃得缺滋乏味,酒倒是没少饮。
欲走之时,孙知周向水月问道:“咱们要不要去堂口看看?好歹,也祭拜一下众兄弟吧。”
水月正犹豫间,云梦虚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俊臣的人现在应还在这码头中,等着我们去那堂口探视。”
韦君茹讶道:“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他的人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云梦虚道:“若是别人,可能已然放弃,但他门下闲人多得很,而且以他的性格,只怕不杀尽我们,是不会甘心的。所以时日再长,也会有他的爪牙在此等候。”
郎歌嘿嘿一笑,道:“那岂不正好?我们就大开杀戒,杀些例竟门的崽子,祭寒水帮的兄弟好了。”
孙知周一拍桌子,低声道:“没错,咱们就大开杀戒!”
沙舞风目视云梦虚,见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声问道:“梦虚,你有什么主意?”
云梦虚缓缓道:“我倒觉得,这是一个让我混到来俊臣身边的好机会。”
众人均是一怔,叶偶红盯着云梦虚,道:“只你一人?”
云梦虚道:“不错。”叶偶红道:“再多一人呢?”云梦虚道:“若是舞风与我同去则可,若是叶姑娘一方的任何人,则不可。”
孟宾在旁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郎歌更是插口道:“难道我去就不行?”
云梦虚道:“叶姑娘一方,均是极忠于萧楼主之人。金尘飞现在,或许就在例竟门中,你们认为,他会相信你们能忘记血仇,而投入来俊臣门下么?况且就算没有他,以来俊臣之奸诈狡猾,又如何会相信你们?”
孟宾闻言微微点头,道:“确是如此。”
云梦虚又对郎歌道:“至于小郎,论起头脑之聪明,也是无人能比,但你的性子未免太过狂野不羁,与敌正面交锋时,绝对是一员猛将,但做这种事,却是要有忍常从之不能忍的功夫,最怕有隐忍不住之时,不小心露了底。相较而言,只有舞风性格沉稳冷静,适合与我同谋此事。而且,舞风也有加入例竟门的理由。”
众人皆疑惑不解,沙舞风略一思索,便道:“你指的是金尘飞?”
云梦虚点头道:“不错。你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为了杀金尘飞而来。到时,来俊臣一定会安排你们进行一场决斗,借此来观察你。如果你的确比金尘飞更有价值,他一定会舍弃金尘飞。当然,就算他接纳了我们,也不代表他会相信我们,但只要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就可放手表现,不怕他不入彀。”
沙舞风道:“既然如此,我也要与你一同去。一来让你一人置身虎穴,我不放心,二来,如果金尘飞真在他身边,正好是一举两得。”
郎歌道:“你们全跑到来俊臣身边去,那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云梦虚道:“你们可以借此次之事,投到武承嗣门下。最好再分出几人,想办法混入太平公主的近卫之中,不必有所行动,只要努力博得他们的信任便可。这两人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将来诛除来俊臣的事,还得着落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