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虽然辛苦,但每日能与沙舞风同车而坐,观望一路风景,沈艳儿却是自得其乐。她本是易羞怯之人,每日面对沙舞风,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而沙舞风则向来少言寡语,加之此次实为出逃,心中终日盘算安置沈氏父女,及日后应付昼星楼追杀之事,却也极少主动与她说话,两人有时行路一日,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沈艳儿却也不以为意,只觉光是能整天盯着沙舞风看,便已是极乐之事,竟只盼这旅途越长越好。
这日终行至易州界内,近午之时,三人来到一座大镇之中,寻了处酒家,好好吃了一顿,又到集上备齐了干粮等物,依着沙舞风之意,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安顿妥当后,沙舞风又独自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个包袱。沈德与沈艳儿早在他屋中等候,见他回来,沈德便走上前来,不解地问道:“舞风,干嘛要在此过夜?此时天色尚早,怎么不加紧赶路?”
沙舞风靠近沈德父女二人身旁,低声道:“昼星楼堂口遍布各州府,咱们来到这镇中,难免不被其发现。况且就算此处无昼星楼的探子,将来他们知道咱们弃楼而去,必然沿途打听行踪,万一被他们追到寒水帮那里就糟了,所以咱们必须明着来此,暗着离开。”说完,打开那包袱,里面却是三套男子的衣物,他将其中两套递给沈德父女,道:“我留心看过,此店中住着几个走江湖的客人,却有三五匹好马。夜半之时,咱们换上这身衣服,偷上两匹马,悄悄离开。”
沈德连连点头,暗夸沙舞风心细,三人收拾好一应物品,睡了一下午,夜间用过饭后,沙舞风仍要二人休息,但两人心中有事,却哪里睡得着?三人聚在一间屋内,小声商议着今后打算,不知不觉间,已是夜深人静,二更已过。
三人早换好了衣服,沈艳儿一头秀发高高挽起,用丝巾包住,再穿上男子衣物,黑夜中看去,却是个瘦弱少年模样。沙舞风悄悄推开门,向院中望了望,竖耳听了片刻后,才领着二人溜出房间,又回头将门关紧,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沙舞风钻入马棚,将两匹马备好鞍,牵了出来,那马儿低声嘶鸣,吓得沈艳儿面色苍白,只恐被人发现,但如此深夜,客栈内众人睡得正香,却无人能到这些声响。
沙舞风斩断门栓,牵马从后院小门而出,三人一路小心避开镇内更夫,牵马来到镇外,回头见无人跟来,亦无人声喊叫,沈艳儿这才松了口气。沈德早年走惯江湖,骑术远比沙舞风精湛,他与沈艳儿共乘一骑,沙舞风独乘一马,缓缓远去,待行出数里后,才同时打马飞奔,直向东而去。
这般飞驰到天明,已跑出近二百里,两匹马已显疲态,奔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沙舞风便慢慢收紧缰绳,与沈德并骑缓行。沈德回头看看来处,长出了一口气,道:“咱们这就算是永远离开昼星楼了,前途莫测,但愿一切均能如意才好。”
沈艳儿一想到今后父亲、沙舞风和自己三人,共同隐居田园,朝夕相伴,再无别人来打扰,心中大感甜蜜幸福,与沈德相比,却少了一份担忧。
沈德忽问道:“那水帮主到底是何等样人,真的敢为你而得罪昼星楼吗?”
沙舞风道:“水月姑娘为人精明干练,侠义胸怀不输于男儿,我与她虽只见过一面,但却颇觉投缘。沈叔,你便信我好了。”
沈德好奇下又问起详情,沙舞风便与他细说起当时赴幽州行事时的种种。沈艳儿每听到沙舞风提到水月时,心中便是一颤,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心中对这水月,平白多了几分反感,后来沙舞风不住提及水月,她竟越听越觉心烦,把头埋在父亲背上自顾自地生闷气,心中隐隐盼着父亲或沙舞风能注意到自己,好来向自己询问,到时自己就耍个性子,只是生气,什么也不说,任他们去猜。想到这里,心中又隐隐有些得意。然而她平时便是一副惯于沉默的老实孩子模样,就算整日不言不语,也没人认为有什么反常,她左盼右盼没人理她,这闷气生得却是越来越大,忍不住流下泪来,偏偏又怕弄湿了父亲的衣衫,引来责备,又急急忙忙地擦了去。
她这番内心的风起云涌,沙舞风和沈德却均不得而知,只侃侃而谈,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找了个旁边有小河流过的林子,停下坐在树荫下休息,拿出干粮充饥,放马儿在林间地里吃草。沈艳儿生怕两人看出自己哭过,只低着头假装饥饿,忙着吃干粮。
用罢早饭,见马儿吃饱喝足后,又休息了一会儿,三人这才重新上马,打马向东赶路。
又走了一阵,身后却隐隐传来马蹄声响,沙舞风与沈德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两匹健马自远处林后奔行而出,直向这边追来,沈德骇然道:“这两匹马跑得好快!莫不是来追咱们的?”
沙舞风道:“沈叔莫慌,就算是昼星楼的人,只有两人,还拦不住咱们!”
说话间,两匹马已越跑越近,沙舞风凝目细看,却吃了一惊,只见后边马上那人留着一头怪异的寸许短发,脸型略方,却正是昼星楼四星之一,他的结拜兄长,“霜飞金沉”金尘飞,而前边马上那人,一头长发,被风吹向两边,若是无风之时,只怕那长发要将其眼睛也全挡住。
沙舞风大感惊诧,转过马头,只等二骑驰近。沈德见状面色数变,勒住缰绳,退到一边,颤声道:“舞风,这两人……似乎就是‘霜飞金沉’金尘飞和‘血河上仙’何上仙,他们……他们怎么会……”
沈艳儿一张脸也吓得煞白,颤声道:“爹,不怕的,舞风哥不是说过,金尘飞是他的结拜兄弟吗?他……他总不会是来害舞风哥的吧……”
转眼间,两骑已然驰近,两人均勒住缰绳,目视沙舞风。马一停,那长发男子的头发便垂了下来,将两只眼睛挡住,沙舞风就再看不到他目光所向,只听他哼了一声,道:“你们果然是要叛逃!沙舞风,楼内对你不薄,你怎敢做出这等事来?”这人说话声音极大,却似是在怒吼一般,正是四星中以嗓门大、头发长而出了名的“血河上仙”何上仙,沙舞风对其早有耳闻,但其本事如何,却从未见过,一时间不免如临大敌。
金尘飞故意向后坐了坐,他的坐骑便向后退了两步,让他退到那人眼角余光亦有所不及之处,随后冲沙舞风使了个眼色,道:“老何,你和他废这些话做什么?直接照楼主吩咐,把他宰了不就得了?”
何上仙回头瞪了金尘飞一眼,但金尘飞既看不到他的眼睛,也就不知他是瞪是瞥还是瞄。何上仙转过头来,道:“沙舞风,楼主早料到你会有异心,这才命我二人一路跟踪,却不料你果真要叛逃!现在被我们捉个正着,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尘飞又向沙舞风使了个眼色,沙舞风便一言不发,只听金尘飞说道:“老实跟你说吧,什么邢州的买卖,根本就是没有的事。你们沙家兄弟全是桀骜不驯的东西,向来不听楼内吩咐,不管是你哥,还是你,行事都令楼主极为光火,怎能再留于人间?”
沙舞风听到此言,心头一震,明白金尘飞是借机说出哥哥遇害之因,当下目视何上仙,且看他怎么说,只见他回头冲金尘飞叫道:“你提这些做什么?”金尘飞笑道:“老何,反正他今日也是个死,不如就让他死个明白,让他知道,惹到楼主的人,可都没有好下场!”
何上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只转过头来,冲沙舞风道:“小子,别怪我们无情,只怪你自己太聪明,留着,早晚是祸!”金尘飞在后道:“不错!老何,我岔了口气,现下肚子有些疼,他就交给你了!”
何上仙哼了一声,翻身下马,缓步向沙舞风走来,似是全不将沙舞风放在眼里。
金尘飞一番话已让沙舞风完全明白,哥哥当年必是得罪了楼主,结果被楼主设计害死,心中不由怒意狂涌,看着何上仙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却是越发的愤怒,然而表面却是声色不动,如何上仙一般慢慢下得马来,缓步向其迎去。
何上仙见沙舞风如此镇定,倒有些吃惊,待来到近前,停下脚步,道:“小子,你倒还算是条汉子。我让你三招,出手吧!”
金尘飞在后面笑道:“老何,你是来杀人的,又不是来比武的,让什么三招,你不如让他一剑将你杀了算了。”
何上仙回头怒道:“老金,你得了失心疯是不是?怎么一直胡说八道……”他话未说完,却觉寒风忽起,大惊下急忙闪身躲避,却是险些被沙舞风拔剑刺中胸口。
沙舞风明白,金尘飞说这番话的目的,一是扰乱何上仙的心神,二来是提醒自己,现下不是比武,但有机会,不妨偷袭,所以想也不想,一见何上仙回头,便拔剑直刺,却未料何上仙武功高明至此,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竟能从容闪开,当下收起满腔怒气,静下心来打定主意与他慢慢周旋。
何上仙方躲过这一剑,沙舞风第二剑便又刺了过来,转眼间,他刺出七剑,剑剑直取何上仙要害,逼得他连连闪避,一时间竟还不了手。他实未料到沙舞风武功竟高明至此,轻敌之下却落于下风,不由暗自心惊不已。
然而他毕竟是昼星楼武功最高的四人之一,那“血河上仙”的名号,也非侥幸得来,闪过十来剑后,他已摸清沙舞风剑术路子,当下钻了个空子,踢出一脚,将沙舞风逼退后,双手向腰后一摸,取出一对匕首,舞出两道寒光,向沙舞风攻去。
沙舞风沉着应对,反复使用着那几招沙家剑法,何上仙只觉他功夫不过如此而已,轻视之心又起,大喝一声,猛地猱身攻进,沙舞风冷笑一声,剑法忽变,转为风术功夫,脚下依八方线移动,加以数种变化,如鬼魅般连连晃动,一时间令何上仙摸不清路数,只见剑光自四面八方袭来,却难觅敌踪,慌乱之中,肋下险些中剑,亏他躲得及时,只被割破了衣衫,气得他怒吼一声。
沙舞风见他心神已乱,立时向后一退,将长剑猛地向他掷去,随后又随剑而上,双腕一抖,两把刃白背黑的短刀,已然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