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四哥!想开点,别伤着身子。”陈璧君见丈夫开始失态,赶忙劝慰道,“你现在去找姓畑的,是一种屈就,何必呢?我断定,几个小时之后,姓畑的非找上门来不可!到时,可以向他提出种种质问!”
“君妹说得对,姓畑的一定会登门拜谒委座,等他来了再相机行事。”褚民谊说。
陈璧君着意把丈夫的思绪引开,说道:“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针对日本向三国宣战这一突变的国际风云,研究今后我们该怎么办?建议马上通知周先生来,估计陈先生也快回南京了。”
“好。”汪精卫的心情开始平静了,“那就通知在京的常委石泉、默邨、世祯也来。还有默安,是参谋总长,是中央执行委员,也应该来。”
周佛海、林柏生、何世祯、杨揆一和新近提升为中央常委的丁默邨陆续赶来时,陈公博也风尘仆仆回来了。大家看了从柏林和罗马发来的两份电报,想起日军在中国的上海等七个城的所作所为,无不牢骚满腹,而且尽情地发泄一番,反正是站在地球上骂太阳。
“好一个盟国朋友!这样一系列的重大事件,竟把我们当成外人!”陈公博气得面红脖子粗,“平日,什么汪主席是日本最尊敬的杰出政治家呀,最信得过的和平运动领袖呀,南京政府是日本政府最亲密的朋友呀,说得比唱歌还好听,真是典型的伪君子!”他的肺像热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周佛海紧接着说:“早一向,后宫淳总参谋长还郑重其事告诉委座,说日本决定向东南亚地区进攻,可是真正行动起来了,却瞒着我们!两面三刀,假心假意!”
“这叫我们怎样与他们同心同德,怎样与他们亲密无间,怎样与他们同仇敌忾?”林柏生脸色气得铁青。“他们如此不相信我们,对他们的向三国宣战不予支持。”杨揆一愤愤然。丁默邨附和着说:“是的,我们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
“问题在于日本能够让我们袖手旁观吗?”何世祯用轻言细语掩饰心中的愤慨,“日本在亚洲开辟第二战场,无疑人力物力将会有更大的消耗。人,他们只有那么几千万人,物,他们只有那么多的出产。”他的头脑还比较冷静,“我们知道,日本工厂百分之八十的青壮年工人已应征入伍,近一年来日本向我们要了近五十万人去他们的工厂当苦力。今后,他们在战场上有了伤亡,还不是陆续从工厂补员,还不是陆续向我们要苦力!至于物资上问我们要这要那,那更是家常便饭。”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不胜感慨地补充一句:“唉!朋友,如此朋友啊!”
陈璧君担心这些牢骚的进一步发泄,势必刺伤丈夫那颗伤痕斑斑的心,赶忙扭转话题。她沉着地说:“诚如诸位先生所说,日本在珍珠港事变问题上,的确对我们很不够朋友。但是,日本敢于向这三个国家宣战,尤其是向美国宣战,对蒋介石政权是个沉重的打击!卢沟桥事变以来,老蒋从美国、英国、苏俄获得了大量的援助;德国先后向英国、苏俄宣战,使老蒋断了两大援助,现在,好家伙!日本向美国宣战,美国已自顾不暇,老蒋只有喝西北风了!从这一点看问题,我们应该感到欣慰和鼓舞!”
她十分得意地笑了笑,为自己能够以哲学家的眼光道出事物的二重性,又见在座者都向她投去钦佩的一瞥,又沾沾自喜地晃晃脑袋。
“君姐言之有理。”陈公博感佩地说,“现在,老蒋已经孤立无援,在经济上和武器供给上更加困难了。打仗,经济实力强,武器装备好,是获胜的重要因素,反之,是失败的重要原因。蒋政权的失败,已是命运注定了的。因此,珍珠港事变对我们十分有利!”
牢骚过后是冷静。大家听了陈璧君和陈公博的发言,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将来美国垮了,英国垮了,苏联垮了,蒋介石政权失去了精神支柱,也非垮不可!不过,要大家对日本的愤慨马上转为称赞,思想上还一时转不过弯来。汪精卫察其意,微笑着说:“刚才,诸位说的这些话,也是我要说的话。坦率地说,我对日本政府的这种不近人情的做法很反感。我估计,畑俊六总司令迟早会将珍珠港事变的情况告诉我的。诚如何先生所说,因为日本还得依靠我们。等他找上门来,我会坦率地毫不客气地向日本政府提出批评。我赞同夫人和陈先生的意见,日本向美、英、荷三国宣战,与我们息息相关。”他得维护大局,“因此,我们还得支持他们!第一,以我们政府的名义发表声明,支持日本向三国宣战;第二,进一步密切配合在华日军,狠狠打击蒋介石军队,狠狠打击共党军队;第三,我们主动要求参战。”他扫了大家一眼,“不知诸位的意见如何?”
任何事情的转弯,都受着向心力的支配。既然日本向美国宣战有利可图,不满情绪也就可以消除。沉默片刻,陈公博说:“还是委座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应该从委座说的三个方面支持日本政府。”
“是的,从中日两国的整体利益着想,也就是从中日和平这个大局着想,我们应该这样做。”周佛海说。
汪精卫见林柏生、何世祯、丁默邨和杨揆一等人都表示拥护他的主张,对林柏生说:“那就请石泉兄起草个声明,等畑俊六总司令与我面晤之后,将声明发出去。”他挖空心思,而且声情并茂,不时辅以手势,“声明阐述三个观点:一是日军向美、英、荷宣战,是维护大东亚,乃至整个太平洋地区和平的正义之战,必将受到这一地区人民的拥护和支持;二是南京国民政府坚决站在日本政府一边,同舟共济,尽可能地从经济上和军事上给予支援,直到日本在这一地区取得彻底胜利;三是号召东南亚的华侨,齐心协力与日本合作。”他等林柏生在笔记本上记下他的意见之后,吩咐说:“早晨八点以前写出初稿来。”
“石泉遵嘱照办。”林柏生信心十足,“保证完成任务。”
“至于军事上怎样因势利导,也就是怎样配合日军主动出击蒋军和共军,请默安兄和军政部部长鲍文樾将军一道,起草一个详细的,有独特见解的作战方案。”汪精卫面对杨揆一说,“十日召开有各军长参加的高级军事会议,进行新的作战部署。”他见杨揆一表示遵嘱照办,沉思着说:“请诸位以政治家的眼光,密切注视日本向三国宣战之后的事态发展,冷静思考,随机应变,沉着应战,使我们南京政府在世界风云突变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看看手表,见已是八日凌晨四点,就宣布第一次讨论到此结束。
早晨七点三十分,汪精卫正在酣睡,畑俊六打电话来了,说他和后宫淳、日本驻南京使馆临时代办日高信六郎于八点二十分拜会汪精卫。“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过了五个小时,姓畑的就要求拜会你了。”陈璧君很得意,“四哥你与他们见了面,要痛痛快快地说几句重话,我看死不了人!”“重话是要说,但也应该适可而止。”汪精卫头脑已完全清醒了,“璧君你给石泉打电话,要他一定在八点以前将声明稿送给我过目。”
汪精卫夫妇在官邸门口迎接畑俊六一行。陈璧君与丈夫将客人领进会客室之后,想到报纸来了,一边向书房走去,一边想像丈夫将怎样在畑俊六等人面前发作,心中泛起一股只有她才有的欣慰。
双方在会客室坐定之后,畑俊六向汪精卫介绍了日军偷袭珍珠港和袭击东南亚其他地区的情况,后宫淳介绍了他们是怎样在上海等七个城市采取军事行动,日高信六郎宣读了日本对三国的宣战书。日高四十来岁,是驻南京使馆一等秘书,大使本多熊太郎回东京述职,由他任使馆临时代办。
接着,畑俊六神色庄重地说:“帝国东条首相和东乡外务相分别在无线电话里通知我,委托我转告汪主席阁下,请贵国政府相信帝国必能取得太平洋战争的胜利。同时,帝国绝不会改变解决中国事变和支持汪主席的方针,恳望贵国政府一如既往地与帝国政府充分合作。”
“这叫我说什么好呢?不过,尽管我说话很为难,但我还得说。”汪精卫反感地望着三个日本人,“作为贵国政府的同盟者,贵国军队在珍珠港,在东南亚地区,采取一系列的军事行动,竟然对我们严守秘密,竟然对我们如此不信任,直到事情发生一天之后才通知我们,这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他想起中国一句俗话,割掉鸡巴敬神,神得罪了,自己也痛死了,何苦而来?因此,他忍着,说话意重语轻,心平气和,而且带有笑意。
畑俊六早就料想到汪精卫会对此不满,微笑着解释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对主席阁下的批评我们能够理解。但是,这绝不是帝国对主席阁下不信任。因为事先没有与贵国政府约定暗语,如果开战前直截了当地将这一军事行动通知贵国政府,势必失密而造成严重后果,因为重庆政府的密电监听和破译工作非常厉害。”
“贵国这些军事行动,总司令和总参谋长事先是知道了的,难道由二位打电话通知我,也需要事先约定暗语?”汪精卫还是轻言细语。
畑俊六语塞一会,说道:“我们只能按帝国政府的旨意办事,请原谅。不过,帝国现在才要我们通知汪主席阁下,也许是全力以赴使袭击珍珠港获胜,而一时疏忽了。不管怎样,主席阁下的指责是对的,我们负责转告帝国政府,希望今后注意。”
“那么,今天凌晨一点左右,贵军在我们管辖的上海等七个城市采取军事行动,也没有事先通知我们,难道也是按贵国政府的旨意办事,也是一时疏忽!”他怪笑一声,够诡秘的。
畑俊六又一阵语塞。这本来也是东条的意见。为此,畑俊六与东条通无线电话时,要求事先通知汪精卫政府,但东条却说:“南京政府与重庆政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情况十分复杂,难免失密。”但是,畑俊六却主动承担了责任,表现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说:“这是我和后宫君的不是,主席阁下责怪也好,痛骂也好,我们甘领甘受。”
“就是给我们俩各打几记耳光,也甘领甘受。”后宫淳语意恳切。
当然,抱怨尽管抱怨,傀儡终究是傀儡。汪精卫苦涩地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堂堂百万大军总司令和总参谋长,谁敢骂?谁敢打?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虽然我们有意见,但还是从大局着想,坚决支持贵国政府向三国宣战。”他从皮包里拿出那份由他定稿的声明书,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笑着说:“怎么样?我们的旗帜够鲜明的吧,态度够坚决的吧,也够朋友的吧!”
三个日本人又惊又喜。“噢!贵国政府早就知道帝国会向英、美、荷三国宣战!”畑俊六惊问道。
“知道。”汪精卫狡黠地一笑,“不仅早就知道贵国会向这三个国家宣战,而且早就知道贵国军队会偷袭珍珠港哩!”他乘机敲三个日本人一棍子,“可是,我们并没有泄漏秘密呀!”他大吹大擂起来,“刚才,总司令阁下说重庆方面的密电监听和破译工作厉害,殊不知我们的密电监听和破译工作,比他们更胜一筹哩!”
大凡在一切政治斗争中,谁能巧妙地运用欺骗和愚弄两个法宝,谁就能够在政治大风大浪中稳坐钓鱼台,而成为政治风云人物。
“惭愧,惭愧!”“佩服,佩服!”“了不起,真了不起!”三个被愚弄者表现得五体投地。
畑俊六这才想到汪精卫念了声明之后那句“怎么样?”的提问,高兴地说:“诚如汪主席阁下所说,贵国政府的声明旗帜非常鲜明,态度非常坚决,也非常够朋友,我和后宫、日高二君谨代表帝国政府,对贵国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谢!”
汪精卫劲头来了,说道:“下午,我们召开紧急中央政治会议,中心议题是通过声明,提议在南京、上海、杭州、徐州、武汉、广州、南昌等城市举行声援贵国政府向三国宣战的国民精神总动员大会和示威游行。”
“谢谢,谢谢!”畑俊六十分感动。
汪精卫说:“我们计划在十日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如何因势利导,密切配合贵军向蒋介石军队和八路军、新四军主动出击问题。”
“好!我们想到一起来了。”畑俊六说,“我们也计划在十日召开同样的军事会议。”
“请三位先生转告贵国政府,我们要求参加太平洋战争。”汪精卫的兴致越来越高。
他要求参战,不仅是为了向主子表示效忠,愿意与日本同甘共苦,而且想借此机会与日本取得平等的资格,改变傀儡政权的形象。当然,这是日本不能允许的。东条早就预料到汪精卫会提出参战要求,在与畑俊六通无线电话时,已表明了态度。畑俊六用东条的话回答汪精卫说:“参战,不必了,和平军与皇军一道巩固中国战场就行了。”
汪精卫一下子冷了半截,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