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初秋月夜,如同一首抒情诗,柔和,幽美,清新,恬适。然而,在这美好的月夜,又最容易产生阴谋,魔鬼总是与黑夜一起降临。
晚饭后,周佛海斜躺在睡椅上,望着胸似山包,腰如水桶,臀若堤坝的妻子杨淑慧,仿佛吃进一只苍蝇似的倒了胃口。他沉思片刻,对妻子说:“噢!差点忘了,我还得去财政部了解一下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的新币兑换旧币的情况呢。”
“没有明天啦,非今晚去不可!”杨淑慧对偷吃野食成性的丈夫时有警惕,但在没有掌握到真凭实据之前,又无可奈何。她在心底里暗暗叹息一声,说道:“要去就早点去,早点回来!”
周佛海驱车走了。杨淑慧的怀疑是对的,他没有去财政部,而是去了行政院。他一进办公室,就给吴四宝打电话:
“喂,请问吴先生,昨天晚上,参加你家乔迁之喜演出的筱玲红小姐回上海没有?哦,她在南京也有个家,还没有回上海,那太好了。请吴先生出面,邀她来我这里交谈一下戏剧表演艺术怎么样?哪里,哪里,你知道,我仅仅是喜欢看戏而已,说不上内行。好,我在行政院恭候你和筱小姐光临。麻烦了,谢谢!”
在周佛海的办公室里,天花板上的吊灯如绽开的紫罗兰,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墙上挂着精美的字画,房间四角摆着浓香的花卉,落地窗帷是天蓝色丝绸,一派浪漫而典雅的情调。
筱玲红是梨园世家,芳龄十八岁,昨天晚上在吴四宝家里演出,论演技算不了什么,但雏凤新声,长相俊美,体态妩媚,却具有沁人肌骨的魅力。她应邀明天晚上去陈春圃家里贺寿演出,与一道来南京演出的母亲暂住在中华门附二十八号家里。这时,她母亲刚从浴室出来,上衣没有扣好,露出松松的像两只布袋般的乳房。她怀着母亲老了的伤感走进浴室,脱下衣服一看自己的乳房,紧绷绷的像两只倒扣的莲蓬,心中的伤感又陡然变成了青春的欢乐。再看看自己娇嫩白皙和曲线优美的裸体,不禁撩动着少女胸中从未启绽的纱帷,鼓动着汩汩流溢的情潮,憧憬着第一次投进自己怀抱的,该是怎样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男性。
可是,筱玲红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次投进她怀抱的竟是四十四岁的周佛海。半个小时之后,她乌亮的头发没有完全干,随便用一条红色小手绢结着,马尾巴似的拖在白玉般的后脖子上,穿件艳蓝色旗袍,脚蹬白色高跟皮鞋,挎个白色皮包,就随吴四宝乘坐小轿车来到行政院。别看吴四宝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却能理解周佛海的心意。他把筱玲红领进周佛海的办公室,借口有要事急着处理,就驱车回家去了。
周佛海见到这个美女很兴奋,容光焕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今同怀,岂不然乎?他见筱玲红很拘谨,微笑着说:“筱小姐请坐!今晚特地请你来商量一件重要事情。”“商量重要事情?”筱玲红一怔,“吴先生不是说周先生要我来交谈戏剧表演艺术吗?”“彼一时,此一时。周佛海笑得更开心了,现在,交谈改为商量,好吗?”“我是个唱戏的女子,周先生是部长,是行政院副院长,用‘商量’二字,实在不敢当。”她惊疑地向前走动几步,面对周佛海坐下来,推测他的用意。她想得很天真,也许是邀她参加场面更大更热闹的演出吧!在周佛海看来,练过功的筱玲红走起路来别有一番风韵,更加可爱了。“我决定娶你做我的妾室,你该不会拒绝吧!”他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权势大的人物提要求,就是这样干脆,就是这样使用突袭式的语言。说胆大也好,说荒唐也好,说放荡也好,听从尊便。“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筱玲红毫无精神准备,心里像装着一头受惊的小鹿乱蹦乱跳。“可能不可能,不在于你。”周佛海起身走过来了,“我说可能就可能!”
筱玲红惊恐地站起身来,刚畏缩地倒退两步,周佛海已经把她抱在怀里了。如果说,她刚来时对他还有几分敬畏,现在已经变成了鄙夷,尤其是他那双淫荡而狠毒的眼睛叫她恶心。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周先生!”她善良的心被揉碎了,脸色很红,红得像晚霞。“别装正经,别装正经,筱小姐!”他被欲火烧得心摇神荡,声音很低,低得像微风。
如同绵羊般的筱玲红,最终还是在他的威胁和暴力下,无能为力。她矜持的防线彻底解体了。衣服被周佛海剥得精光。理智与行动成了矛盾的对立统一,她思想上反对,但两只脚还是跟着他走进里面的临时卧室。她贞操的大门,第一次颤栗着向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六岁的异性敞开了。
“你娶我做偏房,可得说话作数。”筱玲红穿上衣服,头脑清醒多了,想到周佛海的显赫地位,更不甘心自己那珍贵的东西无偿失去。
“作数,作数,肯定作数。”周佛海想到杨淑慧那可怕的泼劲和醋劲,心里一阵胆怯,“不过,先做秘密夫妻,以后再慢慢公开。”
“也行。”筱玲红说,“但我担心你说话出尔反尔,你得写个字据给我。”
“可以。”被周佛海奸污的女人很多,他唯独看中了筱玲红,诚心诚意地纳她为妾室。他在一张白纸上写道:
“我自愿与筱玲红结成伉俪,并永远忠实于我们的爱情。周佛海。民国三十年阳历八月一日夜。”
筱玲红刚把字据塞进手提包,与周佛海回到办公室,汪精卫打来了电话。汪精卫在电话里说:“让我找得你好苦啊,我们以为你失踪了!”他说他先后打电话到周佛海家里,到财政部,到特工总部,都找不到周佛海,才打电话到行政院来。
周佛海对着话筒撒谎说:“报告委座,本来,我想去财政部了解一下新币兑换旧币的情况,走到半途想到上月二十九日,行政院第七十次会议通过的,关于筹备上海大学案有关具体问题的落实更为要紧,临时改变主意来行政院了。噢,委座到处打电话找我,一定有紧急要事吩咐,我马上去官邸见您。哦,委座在电话里对我说?好,好。噢!灌河口附近发生盐工阻拦日本把盐运走的事,这还了得?噢,双方都有伤亡。请委座放心,我一定严格执行食盐按人口配给制度,一定充分满足日本对盐的需求。对,对,我身为食盐统购统销委员会主任,有责任严肃认真地处理这件事。好,好,我连夜启程去灌河口。委座还有什么嘱咐?要巧妙,要神不知鬼不觉,要心狠手辣,还要不让人知道是我们干的。记住了,记住了。哦,乘坐委座的‘海鹣号’专机去?委座不是明天要去广州巡视吗?‘海鹣号’您自己要用吗!你说去灌河口比去广州更紧急,‘海鹣号’让给我用?这实在太感谢了,委座!”
“你还是食盐统购统销委员会主任?”筱玲红等周佛海放下话筒,又惊又喜,用一种飞鸟入林的姿势投向他。
“难道还有假?”周佛海含情脉脉地望着筱玲红。
“那好!”她深情地伸开双臂抱住他,“你批一百担食盐给我妈,让她享享你这个龙门贵婿的福!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又患有关节炎病,登台演出很吃力,让她休息休息。”她干脆把话说明白,“盐价很高,一斤盐可以换回一百斤稻谷呢。”
“盐价涨得这么高?”周佛海感到惊异。他略加思索又说:“一百担盐少了,我批两百担给你妈,在上海盐业公司提货!”他权大势大气派大,大笔一挥,批了两百担食盐给她母亲。
食盐价格猛涨,是汪精卫集团祸国殃民导致的恶果之一。
本来,中国是个盛产盐的国家,不仅沿海诸省盛产海盐,内地许多省份还产井盐、池盐和岩盐,除了自给还绰绰有余。但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的掠夺无孔不入。他们想到盐在工农业上和国防工业上的广泛用途,为了利用盐的主要成分氯化钠制造氯气、金属钠、烧碱等化工原料,利用盐中的碳酸钠发展肥皂、玻璃、造纸、冶金等工业,利用盐中的硝酸钠制造硝酸、硝酸铅、亚硝酸钠和氮肥,特别是利用盐中的硝酸钾制造黑火药屠杀中国人民,要求南京政府从六月一日起,将沦陷区百分之八十的产盐量以低于市场百分之八十的价格卖给日本。南京政府自然是有求必应。为了满足日本侵略者的贪婪,成立了以周佛海为首的食盐统购统销委员会,限定每人每月凭票供应食盐(十六两秤)一两二钱。因为各级食盐配给组织层层克扣,实际到户每人每月只有八钱盐。由于维持人体内渗透压平衡的主要盐分得不到正常供应,许多人出现严重的生理异常而浑身无劲。因此,一些食盐配给组织与盐商、日本大藏省派往中国沦陷区运盐的官员勾结一起,狼狈为奸,倒卖食盐,从中渔利,大发横财,出现了一百斤稻谷换一斤盐的残酷剥削现象。
“太感谢你了,亲爱的!”筱玲红将批条塞进手提包,在周佛海脸上狂吻几口,“有了这两百担盐,我妈可以享一辈子洪福了!这批盐脱手时,让别人也赚点,就算一斤半盐换一百斤稻谷,两百担盐可换回一千三百三十多担稻谷,抵得上拥有两百亩良田的大财主哩!”
“这算不得什么!你妈生养了你这个美貌可爱的宝贝女儿给我做偏房,今后我还要给她更大的报答哩!”周佛海还筱玲红几个深吻,“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连夜赴灌河口啊!好,我现在送你回去。”
“我跟你一道去灌河口,我还没有坐过飞机呢。”她仍然拥抱着他,不断地吻他,“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吧!”
在这短短一个小时之内,筱玲红发现一个人生奥妙:美的毁灭在一旦,美的复苏在一瞬。她进而又想到“利用”两个字的奥妙:周佛海可以利用她的肉体和柔情,她可以利用周佛海的地位和权势。对了,女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在相互利用,你利用我这一点,我利用你那一点,这个世界就是在相互利用的平衡中运转,每个人都是这样生存的,尽管许多人自己不承认。
造物主的独具匠心,为女人造就一副多变的性格,如同伏天的急雨,来得迅猛,去得匆忙,感情上的乌云一过,立刻就是蔚蓝开朗的晴空。一个钟头前,还充满着敌视和反抗的筱玲红,这时已经充满着罗曼蒂克的浪漫激情。
“我们的夫妻关系尚未公开,你以什么身份跟我去呢?他巴不得她同去,但又感到为难,我不好向我的随行者介绍呀!”
“什么身份?二夫人!”她怪得意的,“你就让吴四宝先生做你的随从人,他接我来你这里,一定知道你心中的秘密,我们的关系不妨先向他公开。从灌河口返回南京之后,要他保密就是。保密,说到底,就是瞒住你的一夫人。”她并不知道周佛海的老家有个原配妻子。当然,在周佛海心目中,那个发妻早已不存在了。
“好吧,我的天使!”周佛海心里有几分勉强,但嘴里却欣然表示同意。年轻绝色的女人,具有无敌于天下的神奇力量。在她面前,只要贪色,哪怕是凶神恶煞,暴君魔王,都会变成温顺的羔羊。周佛海给吴四宝打过电话,就驱车送筱玲红去向母亲告别,他也顺便见见这位秘密的岳母娘。筱玲红的母亲听说女儿已做了周佛海的二夫人,接过那张提取两百担盐的批条,欣喜若狂,连说女儿好眼力,连说自己好福气。
晚上九点四十分,周佛海带着新换了穿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的筱玲红,既当助手又做保镖的吴四宝,乘坐“海鹣号”起飞了。两个小时之后,飞机在连云港北部日军临时修建的军用机场着陆。驻扎在连云港的和平军三十四师师长朱琦、日军空军大队长小林政胜、陆军支队长石田方淳和日本大藏省派来淮北盐场征购盐的官员柳谷贞八郎,按南京特工总部通知的时间,在机场迎接周佛海一行。
连云港距灌河口有一百二十华里,周佛海想连夜去那里了解盐工闹事的情况,朱琦用杭州口音劝说道:“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周先生与二夫人、吴先生都一路很辛苦,再说灌河口没有好的住宿地方,深夜去那里也不安全,最好改为明天上午去。”
“我赞同朱先生阁下的意见。”柳谷也从中劝说,“我是今天下午两点从灌河口附近来连云港的,对那里的盐工闹事的情况很清楚,如果周先生阁下精力顾得及,等会我向你详细汇报。”
说到安全,周佛海一阵胆怯,立即想到近两年来,新四军第三师黄克诚部在苏北地区机智勇敢的游击斗争,担心把老命送在灌河口,终于接受了朱琦和柳谷的意见。他告别了小林和石田,与随行者和朱琦、柳谷等人分乘二辆轿车去两里外的三十四师师部驻地。
一股维持统治地位的冲动,搅得周佛海的五脏六腑直翻腾,夜很深了仍然没有丝毫睡意。在朱琦为他安排的临时卧室里休息片刻,就在筱玲红脸上吻了一下,说:“你先睡吧,我的天使,我听完汇报就来陪你睡觉。”
“我也要去,我现在一分钟也离不开你了!”筱玲红撒着娇,“你让我听听柳谷先生的汇报,见识见识,将来好做你的秘书呀!”
“你去可以,但只准听,不准发言。”他只好迁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