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任援道接受狩野的审讯时,在一条无形的战线上,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斗争。南京政府的中央广播电台,一口咬定任援道是被共产党抓走的;重庆政府的中央广播电台根据朱瑞光的报告,说任援道的被捕是汪精卫集团派系斗争的结果,是一场狗咬狗的斗争。南京政府的中央通讯社向有外交关系的日本、德国、法国、意大利等国的通讯社发稿,不到一个小时,这则新闻通过德国的海通社更广泛地传播开来。重庆政府的中央通讯社将消息发给美国、英国、苏联等国的通讯社。五十分钟以后,美国的美联社和苏联的塔斯社同时大造舆论,说汪精卫集团内部派系斗争尖锐,致使任援道被捕。
当天下午三点左右,两则同一事件而事实截然不同的新闻稿,摆在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和外务相松冈洋右面前,究竟谁对谁不对,真叫他们莫衷一是。
“松冈君,你的判断呢?”近卫锁眉蹙额,感到茫然。
“我认为重庆方面的报道是可信的。”松冈沉思着说。
“为什么?”近卫一愣。
“在目前的情况下,中国的共产党是想方设法利用所谓抗日壮大自己的力量,他们根本没有兴趣去对付南京政府,绝不会派人去南京抓任援道。”松冈说,“不是共产党抓的,也不是军统抓的,这回连南京方面也没有怀疑到军统身上呢!那一定是南京政府发生了内部矛盾。至于矛盾是怎样形成的,矛盾的尖锐和复杂情况怎样,建议由在南京的影佐君做一番调查研究。”他顿了一会,“消息说是派系斗争,我未敢苟同。但是,任援道先生原是南京维新政府的绥靖部长,他并不是汪先生的嫡系是肯定的。”
“我同意你的分析,松冈君!”近卫眯着双眼,想起一个多月以前影佐秘密派任援道赴重庆见蒋介石的事,眉心铸起一个沉重的结,“任援道赴重庆的事该没有败露吧!”
“很难说。”松冈的心情也很沉重。近卫沉思片刻,吩咐说:“请松冈君马上与影佐君通无线电话,要他认真调查一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望能在两天内给我一个报告。”
原田把逮捕任援道的任务交给狩野等人之后,就连夜返回南京,住在朱雀路一四八号日籍情妇高崎常子家里,等待狩野的报告。两个钟头前,他接见了狩野,得知任援道如实交代,就高兴地携带由任援道签字的审讯纪录,赶到汪精卫官邸向汪精卫和陈璧君报告。现在,他从朱瑞光手里接过无线电收发报机,又怀着胜利的喜悦驱车来到汪精卫官邸。
“报告汪主席和汪夫人,你们交给我的任务提前完成了。”原田为自己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不费吹灰之力就发了大财而沾沾自喜,“现在请主席和夫人吩咐,对任援道怎么处里,我当奉命执行到底。”
从主观愿望说,汪精卫和陈璧君恨不得将任援道千刀万剐再剁成肉酱才解心头之恨。但是,夫妇俩又觉得这件事十分复杂,若把任援道秘密处死了,人们会绝对相信是共产党干的吗?日本政府将会怎样评说?南京政府的同仁和下属将会怎样评说?前北平临时政府和前南京维新政府的那班子人又将会怎样评说?总之,把任援道秘密处死,对南京政府的巩固和发展是利多弊少,还是弊多利少,这得好好权衡,得三思而行呢!
“原田部长的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又干得如此之好,实在令人叹服!衷心感谢你,感谢你对我的真诚支持!”汪精卫一下子站了起来,陷入一种难以自制的激动,“至于对任援道怎样处置,让我再思考两天,也就是麻烦你再着人看管任援道两天。”
“好!后天下午的这个时候,我再来恭听汪主席和汪夫人的吩咐。”原田高兴地走了。
原田走后约五分钟,影佐祯昭和犬养健来了。
以影佐为首的日本驻南京政府最高军事顾问团,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精神,每天准时收听重庆的新闻广播。午饭后,影佐与顾问团成员,对重庆和南京在同一个时候广播的,有关任援道被人绑架的报道进行分析研究,一致认为重庆的报道是可靠的,也一致认为这件事与他们派任援道秘密赴重庆有关。影佐正准备向日本外务省请示报告,松冈给他打来了无线电话,责成他负责进行调查,怎么调查呢?他们想来想去,感到漫无头绪,无从着手。最后,犬养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干脆直截了当地找汪精卫交谈。但是,又感到这样做难度太大。
然而,人类的心理往往就是这样,而且似乎永远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得到它,如果在实现这一愿望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越大,奋斗的意志就越是坚忍不拔。
眼下的影佐和犬养,就是抱着这样一种心理坐在汪精卫和陈璧君面前。
“中午时,重庆的广播电台关于任援道先生被绑架的消息广播,想必汪主席和汪夫人已经收听到了。”影佐见对方连连点头,接着说,“为了弄清楚任先生被绑架的事实真相,我和犬养先生特地前来拜访汪主席夫妇,就有关问题交换一些看法。”
“好,好!我们交谈交谈。”汪精卫揣度着对方的真正来意。
“是不是顾问团的日本朋友对我们的报道有什么怀疑?”陈璧君有几分反感,急不可耐地把问题提出来。
“是的!我们感到不好理解。”影佐神态肃然地说,“共产党虽然仇视南京政府,但是,二者之间并无直接的利害冲突,他们与任先生也无直接的深仇大恨,为什么偏要把他抓走呢?”
“怎么能说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呢?影佐先生!”陈璧君自恃的一笑,“近一年多来,我们的和平军一直配合日军攻打八路军和新四军,共党恨我们恨之入骨呢!”
“共党与任先生也有直接的深仇大恨。”汪精卫有着反常的平静,“上个月,我们的海军部队在海南岛的临高县附近,配合贵国驻海南岛的海军部队,把共党的广东游击队琼崖支队的一个分队打得落花流水,一举歼灭了他们一百四十多人。所以,共党恨透了任先生这个海军部长!”
“还有,任先生一到江苏省任职,就把他手下的保安部队拉出去攻打盘踞在句容、江宁一带的新四军,据任先生报告,他们还打了三次胜仗,一共打死打伤新四军二百多人。”陈璧君越说越得意,“共党抓走任先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汪精卫夫妇一唱一和,说得滴水不漏。但是,影佐和犬养的头脑并不简单。
“我们认为,汪主席和汪夫人刚才说的,仅仅是分析而已。”犬养淡淡一笑,“说任先生是被共党抓的,总得有确凿证据才行呢!”
“那么,重庆方面说我们内部派系斗争尖锐,致使任先生被捕,又有什么确凿证据呢?”陈璧君很气愤,“简直是胡说八道!”她面向两个日本人冷笑一声,“看来,你们认为重庆的报道是可信的,是吗?”
汪精卫担心妻子的任性和粗暴得罪影佐和犬养,赶忙制止说:“既然影佐先生和犬养先生来与我们交换一些看法,就应该畅所欲言嘛!你何必动肝火呢?”他微笑着向犬养点点头,“请犬养先生继续说,继续畅所欲言地把话说完。”
犬养见陈璧君有几分难为情,说道:“我很喜欢汪夫人的爽直和坦率!”他接着说,“刚才汪主席说要我畅所欲言,那我就把我们的见解统统说出来,不妥之处,请汪主席夫妇批评指正。”
“好,好,欢迎,”汪精卫预感到有种不祥之兆正默默地向他走来,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硬话。“坦坦白白地说,我们认为重庆的报道有几分可信。”犬养声色俱厉地说:“他们说南京政府内部存在着派系斗争,不可信,但他们说任先生的绑架是南京政府自己干的,是可信的。”
汪精卫夫妇一阵愣怔,好像小偷刚把窃物抓到手,猝然碰到警察那样心慌意乱。
“有什么确凿证据?犬养先生!”汪精卫已经忘记了刚才对妻子的指责,怫然不悦地问道。
“我们在一个小时前收到一封匿名信,说南京政府怀疑任先生暗地倒向重庆政府,所以才派人秘密逮捕他。”犬养的脸色变得阴沉了,“是不是这么回事?汪主席夫妇最清楚。”
“如果确有此事,建议汪主席公开从严惩处!”影佐向汪精卫夫妇望了一眼,感情中夹杂着倨傲和蔑视,“我们认为,没有必要躲躲闪闪!”
“你们到底是相信一封匿名信,还是相信一个国民党中央主席和行政院长?”陈璧君把扭歪了的脸转向两个日本人,她那睁大了瞳孔的怒眼,向上鼓起的鼻翼,颤抖的嘴唇,就像一只正在拼命保护幼子,免受敌人侵害的雌老虎。
“匿名信说的纯属子虚乌有!”汪精卫慌乱地挥着拳头,身子急切地左右摆动,好像一条受魔笛制住了的眼镜蛇,身不由己地在痛苦地扭动着,扭得要解体一样,“如果你们还承认我是日本政府的好朋友,承认我是中日和平运动的华方领袖,你们就应该绝对相信我!”
影佐和犬养说的匿名信,仅仅是一种讹诈,仅仅是探出来的一只触角,试探汪精卫夫妇的虚实。他们见这对夫妇的反感近乎狂怒,只差没有发誓赌咒,也就深信不疑。
“毫无疑义,我们自然绝对相信汪主席!”犬养的语调变得和蔼委婉了,“但是,既然有人给顾问团写匿名信反映问题,而反映的又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我们有责任向汪主席提出来。其目的,是检验一下,匿名信提出的问题是该肯定还是否定。”
“现在否定了,我们也就放心了,也好向帝国政府如实报告了,这是好事啊!”影佐那平静的语调里带着抚慰的口气。他说日本政府对任援道的被绑架很关心,要求汪精卫尽最大的努力,想方设法,尽快地把他营救出来。
“感谢贵国政府对任先生的关心。”汪精卫显得心情沉重地说,“营救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之中。”他将上午对丁默邨的具体吩咐说了一遍。影佐和犬养乘坐的小轿车刚驶出汪精卫官邸,周佛海乘坐的小轿车又驶了进来。“报告委座和君姐!情况不妙,大事不好!”周佛海一见到汪精卫和陈璧君就耸人听闻地说。“出什么事啦?”汪精卫和陈璧君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