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刘淑珊挽着杨卓夫的胳膊,跟着唐惠民出门。可是,三个人在走廊上才走几步,猛然从左右两边的房间里各冲出三个彪形大汉,两个人对付一个,给他们戴上手铐,然后把他们押回原来的房间。
原来,林之江接过杨卓夫的电话之后约十分钟,情况就传到了李士群、丁默邨、周佛海和汪精卫那里,他们又聚集在汪精卫官邸进行十来分钟的研究,决定由口音与刘淑珊相似的一个女特务,按刘淑珊说的(当然隐去了“开玩笑”那段话),请唐惠民接电话,由口音与杨卓夫相似的一个男特务,按杨卓夫说的与唐惠民通话,然后,由林之江、万里浪带领六个特务埋伏在杨卓夫住房的左右两间房子里,等待下手。汪精卫对杨卓夫仍抱有几分希望,想让刘淑珊继续做他的妻子,故以同样的手段对待刘淑珊。这一点,刘淑珊自然明自。
大约过了三分钟,丁默邨和李士群由林之江和万里浪陪同,出现在唐惠民等三人面前。
“丁主任,李主任,他们怎么这样对待我?”唐惠民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这你自己清楚!”丁默邨横眉立目,“请问唐先生,你深更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杨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晚上十点半左右听说他与刘小姐结婚,特地赶来祝贺祝贺。”唐惠民心虚脸红地说。
“是的!唐先生是为祝贺我和淑珊的新婚来的。”杨卓夫强打起精神说。
“别装模作样了!”李士群冷笑一声,“不妨告诉你们三位,特工总部已经装了监听电话,刘淑珊小姐,哦!现在应该尊称为杨夫人了。对,杨夫人与你唐先生,杨先生与你唐先生在电话里说的,我们一清二楚,你们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顿时,唐惠民和杨卓夫整个精神支柱被瓦解了,两人的脑袋好比被霜打蔫的野草,耷拉在胸脯上。刘淑珊为了继续控制和稳住杨卓夫,也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还有个情况不妨告诉三位,就是军统新规定的暗语用了不上一个月,就被我们破译了。”丁默邨说“破译”并无此事,不过他倒善于分析和判断。他起身向前迈进三步,声色俱厉地往唐惠民面前一站,“你与重庆秘密勾结三个月来,戴老板对你有哪些吩咐,你为他效了哪些劳?不如实交代清楚,我们饶不了你!”他面向门口吆喝一声:“来人!”等候在外面的两个大汉应声走进门来,他威严地说,“把唐惠民送往临时监狱关押起来!”
杨卓夫望了望唐惠民那狼狈不堪的背影,深感内疚。唐惠民被押走之后,丁默邨又吆喝一声:“来人!”杨卓夫一听,想起唐惠民的下场,猝然一惊,浑身明显地弹跳了一下。又进来了两个大汉。丁默邨的手权威地一挥,语调仍然很威严。“给杨先生夫妇解除手铐!”杨卓夫这才惊魂稍定,两只手掌相互搓揉着被铐得红痛的手腕。
“请杨先生恕我直言,你这样做很不应该。”丁默邨的语调是平和的,“汪主席对你这么优待,这么重用,这么信任,而你仍然抱着假投降的幻想不放,实在不够朋友!”
“我,我对不起丁、李二位先生,对不起汪主席!”杨卓夫显得很难过。“杨先生这话发自内心吗?”李士群逼问一句。“发自内心,的确发自内心。”杨卓夫心里很乱,话脱口而出。
这时,李士群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在空间晃了晃,很得意地说。“这是刚出版的十四日《中华日报》,它的头版头条新闻,就是杨先生率部投奔南京政府的报道。杨先生再回忠义救国军,戴笠还会相信你吗!”
“把报纸给杨先生看看。”丁默邨说。“不用看了,我再也不走了!”杨卓夫无可奈何地在心底里叹息一声。
十四日,是戴笠离开句容四天以后返回重庆的日子。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也万万没有想到刊登杨卓夫投降消息的《中华日报》,竟代替了他翘首渴望的捷报。
“今晚发生的一切,说明杨夫人没有尽到贤妻的责任。”李士群望着刘淑珊说,“俗话说:‘膝旁教子,枕边劝夫。’你不仅没有好好劝说杨先生坚定弃暗投明的思想,而且高高兴兴跟着他去上海。从你在宴会上的一举一动看,你很爱杨先生,可你这样做,不是爱他而是害他呢!”
“我同样对不起丁、李二位主任,同样对不起汪主席。”刘淑珊说,“不知是什么问题触动了杨先生,他一时想不通,突然想起要走。我的确没有很好劝过他,我有责任。”
“不能怪你,责任在我,淑珊!”杨卓夫越发感到刘淑珊是相依为命的妻子,“唉,我也说不清楚,不知一时被什么冤魂孽鬼蒙了心窍,突然想起要走。我这个人有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倔脾气,要走就走,谁也规劝不了我。唉!我这一辈子办过许多蠢事,吃亏就吃在这个倔脾气上。”
“已经是十四日凌晨一点了,杨先生夫妇休息吧!你们的新婚之夜本应是愉快的,可偏又出现这种不愉快的事。”丁默邨的声音惋惜而凄切,“希望你们这种不愉快的事永远成为过去,甜甜蜜蜜的进入梦乡。”
“这仅仅是我们的祝愿,从心理学分析,今晚杨先生夫妇是睡不安宁的。”李士群幽默地微笑着,“那就认真想想,打算以怎样的态度晋见汪主席和周部长。上午九点,他们接见你们夫妇呢!”
杨卓夫和刘淑珊的确夜不成眠,两人躺在床上各想各的心事。
杨卓夫的脑海里老是闪烁着“人是宇宙的微尘”几个字。人生在世,不受客观环境的影响,不受历史条件的限制,而顺展其志、舒行其怀、畅施其才者能有几人?还有,跟随汪精卫走是不是卖国?似乎很难说。在当今,在许多人的思想感情里,“爱国”这个词,说起来不仅十分遥远,而且近乎滑稽。她像一个被人贬黜唾弃的皇后,人们对她的高贵,对她的尊严,对她的神圣,对她的崇拜都已经忘记殆尽,只剩下民族的悲哀和哭泣。他由此想起日本政府为什么那样坚决地支持汪精卫在中国主政?又为什么有成千成万的中国人,其中不乏有识之士,不乏地位显赫人物毅然倒向汪精卫集团?难道他们都是神经病患者?
刘淑珊集中思考的是怎样说服杨卓夫归顺汪精卫集团,实现自己成为集团军长官太太的美好愿望。“淑珊!我脑子乱糟糟的,想来想去,总不得要领,你说怎么办?”杨卓夫感到脑袋胀得有斗大。
“你要看清形势,我可爱的丈夫!”刘淑珊给他一个安慰的吻,“我们的一百万和平军已经开赴前线,配合日军攻打八路和新四军,日军计划在最近从他们的占领区腾出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兵力进攻大西南地区,从四面八方围攻重庆,重庆政府危在旦夕。”她见杨卓夫两眼紧闭,“噢!你睡着了?”
“我怎么睡得着觉!”杨卓夫睁开双眼,“你刚才说的话对我很有启迪,我在边听边冥思苦想呢!想不到你还很有政治头脑。好,你继续说下去,我的爱妻!”
“南京政府是巩固的,也不是孤立的。”刘淑珊情绪更高了,“在近一个月内就有德国、意大利,罗马尼亚、斯洛伐克、西班牙、匈牙利、保加利亚等十多个国家,从外交上承认南京政府。”
“为什么日本还没有正式承认它?”杨卓夫感到不好理解。
“这是个策略问题,你以后会清楚的。”刘淑珊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这么敷衍着。她接着说:“最近又有一批军事将领和有地位的政界人物,如江南游击队八纵队司令周九如中将、五十九旅旅长刘夷少将、重庆政府少将秘书杨树屏、军统江南站少将站长王道生、青岛市市长葛敬恩等人投奔过来。”她很感慨,也很激昂,“人家可不像你这样心猿意马,过来了,就心口如一地在这里干,就心满意足地在这里升官发财。只有你,唉!真是。”她顿了一会,“俗话说:‘五神不定,败得干净。’你好好想想。”
“是呀!难道周九如这些人都患神经病?”杨卓夫这么想着,对刘淑珊说:“我过来不走可以,但要我说服表哥把忠义救国军带过来,叫我怎么好开口呀?我的天啦!”“这样吧!你见到周部长和汪主席之后,把你表哥的详细住址告诉他们,让他们派人去把你表哥抓来,迫使他屈服。”“哎呀!表哥的住址只有我知道,他以后会怨恨我一辈子哩!”杨卓夫说。“那是暂时的。”刘淑珊劝导说,“如果你表哥过来之后,当了大官,发了大财,他不仅不会怨恨你,而且会感激不尽。”
杨卓夫沉思良久,然后伸手在刘淑珊屁股上欣喜地一拍:
“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