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者究竟是不是张建邦?即使是,究竟是不是戴笠先生指使他行刺?我们一定负责调查清楚。”王顺民语调恳切地说,“请影佐先生和臼井先生相信,敝国政府绝不会干这种违反国际惯例的事。”
“是的,我们一定负责调查清楚。退一万步说,如果确有其事,也一定是什么人的阴谋诡计,绝不会是敝国政府的意图。调查清楚了,我们一定负责严肃处理,并向贵国政府说明事情的真相,该赔礼道歉我们就赔礼道歉。”李胜华耐心劝说,“二位既然来了,还是与我们一道去见何应钦部长和张群秘书长。蒋委员长也准备接见二位呢!”
“我和章先生、王先生和李先生保证二位在重庆的绝对安全,请放心。”陈超霖说。
“哎呀!这些话,陈先生和章先生早在香港时就说过,可是,事实怎样呢?”臼井感到草木皆兵,也感到很恼火。
“除非何先生和张先生亲自来机场,当面对我们的安全做出担保,否则,我们得马上离开重庆返回香港。”影佐惶惶然如惊弓之鸟。
陈超霖等人无可奈何,只好由李胜华回去向何应钦和张群报告。
李胜华刚走,飞机上的工作人员走来,请陈超霖他们将龙德林的尸体抬走,以便打扫机舱卫生,并要求他们快点离开舷舱。因为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将返回香港,再过五十分钟旅客就要验票上飞机。于是,章友三赶忙请来机场主任刘奉章给龙德林的尸体拍了照片,又从机场请来两名勤杂人员将尸体抬走,暂时放在一间杂屋里,等待请示何应钦和张群之后处理。影佐、臼井、陈超霖等人只好离开飞机,随刘奉章来到机场办公室休息。
何应钦和张群坐在军政部大楼接待室,吸烟喝茶,等待影佐和臼井的到来,听了李胜华的报告和翻看了那个笔记本,也都大吃一惊。
他们感到问题相当严重,赶紧由何应钦打电话向蒋介石报告。蒋介石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同样大吃一惊。他认为,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当,将会引起日本对重庆政府的极大愤慨,招致更大的军事进攻。他在电话中吩咐何应钦派人将那个笔记本送给他,同意何应钦和张群亲自赴机场迎接影佐和臼井,要耐心向他们解释,要热情接待他们。同时,又吩咐何应钦,此事要绝对保密,尤其要通过刘奉章出面说服飞机上的工作人员,不要将此事外传,以免重庆政府的敌对分子借题发挥,从中浑水摸鱼。
二十分钟之后,何应钦和张群分别乘坐轿车,由前后各十辆武装摩托车护送,来到机场与影佐和臼井见面。
“与影佐学长一别二十二年,想不到在这种极不愉快的情况下见面,实在感到遗憾。”何应钦难过地握着影佐的乎。“是的,殊属遗憾,殊属遗憾!”影佐不胜感慨。“请影佐学长和臼井先生上车去军政部休息,我和敬之兄对二位的安全负责到底。”张群两手亲切地各挽着影佐和臼井一只胳膊,见影佐仍有几分犹疑,接着说:“二十二年前与影佐学长在东京分别时,你用贵国一句著名的谚语作为对我的临别赠言:‘相信一切和怀疑一切都是缺点。’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影佐苦笑一声,“诚如这句谚语所说,我怀疑贵国政府破坏国际惯例,但丝毫不怀疑张学长、何学长对我深厚的同窗之情。既然有二位学长对我们的安全负责,我们就不急于在今天下午返回香港。”
接着,何应钦遵照蒋介石的嘱咐,就保密问题对刘奉章交待了一番,就前呼后拥地把两个日本人接走了。蒋介石看了那个笔记本,叹了一声冷气,皱了一会眉头,吩咐陈布雷打电话把戴笠叫来。“你们军统上海区,唵,有个名叫张建邦的特工人员吗,唵?”蒋介石没等戴笠坐下,劈头就问。
军统特务数万余众,即使是各个区的组长戴笠也记不得几个,一般组员他哪里弄得清楚!他见蒋介石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他手下的喽罗闯了什么大祸,心里一怔,慌忙回答说:
“可能有这么个人,待我回去查查军统花名册,再向校长报告。”“嗯!”蒋介石表示谅解,“雨农你,知道不知道,这个这个,有个名叫影佐祯昭的日本将军,唵,就中日和谈问题,今天秘密来重庆?”“报告校长!雨农不知道,的确不知道。”戴笠越听越心慌意乱,毕恭毕敬地垂首立正站在那里。蒋介石知道戴笠死心塌地忠于自己,对他的回答是相信的,说道:“你坐下,唵,看看这个笔记本,这个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唵?”
戴笠惶惑地从蒋介石手中接过笔记本,挨着陈布雷坐下,翻阅笔记本的内容。不用说,也大吃一惊。“这一定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有意挑起事端,嫁祸于人,使日本对我们不满,从而对我们发起更加猛烈的军事进攻!”他说完,眼巴巴地望着蒋介石,看他的话将引起什么反应。
“那么你说,这不怀好意的是些什么人,唵?”蒋介石感到戴笠的分析有道理。“很可能是共产党分子。”戴笠不假思索地回答。“理由呢,唵?”蒋介石很感兴趣。
“因为共产党唯恐天下不乱,好从中浑水摸鱼壮大自己。”戴笠显得很愤恨,“因为共产党无孔不入,情报工作相当准确,只有他们才能把影佐秘密来重庆的情报掌握到手呢!”
“依愚见,雨农兄的判断是正确的。”陈布雷紧紧接腔:“还因为共产党一贯反对中日和谈停战。”“那么你们说,唵,该怎么办?”蒋介石问。他和戴笠、陈布雷都知道影佐是汪精卫集团的好朋友,丝毫不怀疑这是汪精卫他们干的。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戴笠怯生生地问:“能准许雨农提个问题吗?校长!”
“可以。”蒋介石又点了一下头,“完全可以。”
“影佐被杀没有,张建邦抓到了没有?”
“影佐安全无恙,这个这个,张建邦行刺未成,唵,自杀了。”
“噢!”戴笠沉思片刻说,“如果校长同意,我明天去上海,先找上海区区长陈恭澍了解情况,再寻找侦破线索。”
“可以。”蒋介石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同意,“这个笔记本,唵,你带去,让陈恭澍鉴别鉴别。”
戴笠回到曾家岩公馆,先吩咐贾金南去机场找刘奉章,将龙德林尸体照片洗印两张,然后抱着胡蝶睡了一觉。下午六点左右,他与贾金南驱车到达成都,乘晚班飞机赴香港。第二天,他和贾金南化妆成商人,于上午十一点到了上海。
戴笠一下飞机,就听到一个中年报贩子用耸人听闻的语调叫喊着:
“号外,号外,《中美日报》于今天凌晨四点印发特大消息号外!日本和谈停战代表影佐在重庆机场遭到行刺,行刺者当场自杀,影佐下落不明!据可靠消息,这次恶性行刺事件,是戴笠先生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深仇大恨而亲自指挥,陈恭澍先生具体部署,由军统上海区行动员张建邦先生执行的!”
刚下飞机的旅客,怀着惊讶或好奇的心情,纷纷向报贩子购买《号外》。戴笠的心一阵震惊。他吩咐贾金南买了一份《号外》,然后叫了辆出租轿车直奔法租界军统上海区秘密住地。他坐在车上认真地将《号外》看了一遍,其主要内容,除了“影佐下落不明”外,其余的与他所掌握的基本相似,并非造谣惑众。但是使他很吃惊,《中美日报》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
原来,昨天晚上九点,汪精卫收到丁默邨从香港发给他的电报后,立即吩咐林柏生写了一则消息,为了给人以更大的震动和悬念,他亲自加上“影佐下落不明”一句话。接着,通过傅式说找到在《中美日报》任美方代理发行人的好朋友菲利斯发《号外》。开始,非利斯想起近两年来,因《中美日报》坚持抗日立场,多次受到汪精卫的特工总部的武装袭击,不但不同意发《号外》,而且对傅式说大发脾气。后来,有碍于朋友面子,又有一大叠钞票到手,而印发这份《号外》也符合报纸的抗日立场,于是他同意了。
与此同时,林柏生又买通德国海通社驻沪记者西利斯克,连夜将消息发给海通社柏林总社。这家通讯社的主编,出于对重庆政府违反国际惯例谋杀使者的愤慨,也出于对他们的盟国朋友日本的支持,于今天上午八点左右,用日、英、法、俄、中、意等六种文字向与它有业务合同的四十多家国外通讯社发稿。
戴笠见到陈恭澍时,他正莫名其妙地根据《号外》内容向军统局总部发电报,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眼见到戴笠突然出现在面前,怔了片刻,立即停止发了约一半内容的电报。
“老师和贾先生来得正好,电报不用发了,请二位看看这份《号外》就知道了!”陈恭澍惶恐地说。
“我们已经看过了,一切都知道了。”戴笠开始镇静下来,“你们上海区有没有张建邦这么个人?”
“报告老师,有张建邦这个人,但他已经死了!”陈恭澍说,“今年四月,我遵照老师的嘱咐,派张建邦赴南京与唐惠民秘密联系,被汪兆铭的特工人员抓获,因他死不投靠的汉奸集团,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你为什么没有向我报告?”戴笠有几分不高兴。
“我见汪兆铭的《中华日报》发表了张建邦的死讯,还刊登了他惨死的照片,以为老师一定会看到。所以,在给老师的报告中,只说了唐惠民愿意接受老师的指导,及时向我们提供有用的情报等内容。”陈恭澍负疚地说,“当然,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愿意接受老师对我的处分。”
戴笠成天沉醉在暗杀和玩弄女人中,很少读书和看报,那则消息他自然没有看到。他又责备了陈恭澍几句,然后说:“那一次张建邦是否真的死了,很难说。你看!”他把那个笔记本和龙德林的尸体照片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看了笔记本和照片,心里一惊,说:“噢,这的确是张建邦的笔迹,也的确是张建邦的照片,这就活见鬼了!”
其实,张建邦还活着,不过他已改名为李应时了。四月十八日上午,他被特工总部逮捕之后,马上叛变了,因他与唐惠民是亲表兄弟关系,隐瞒了与唐惠民的秘密联系的内幕。丁默邨见他有文化,年纪三十多岁,武艺高强,又善于侦破疑案,让他当上了香港特区副主任。唐惠民担心张建邦被捕会引起戴笠的警惕,中断与他的秘密联系,指使张建邦以更好地为汪精卫集团卖力为由,骗得丁默邨的同意,改名换姓,并在报纸上发表那则死讯和那张装死的照片。前天下午,张建邦遵照丁默邨的旨意,在笔记本上写上了戴笠布置行刺影佐那段话。
“他娘的!真是活见鬼。”戴笠把刊登在《中华日报》上的那张照片和从重庆带来的照片一对照,惟妙惟肖,两张照片都是张建邦,感到大惑不解,也感到一筹莫展,更为无法向蒋介石交差而万分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