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凌厉的北风卷着飞絮般的大雪,直扑进来,割在人脸上,倒比刀锋还要锐利几分。
鼻端绕进丝丝清冽的龙涎香,缠绵而蛊惑,这样熟悉的气息,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点燃两人的热情如火,如今,却也同这冰凉的溶月居里经已熄灭的鎏金炭炉没什么两样了。
“风凄雪寒……不知王爷──”
将壶里剩的半盏冷茶倒进杯中,碧色的竹叶青早已被泡的混沌,泛出衰败的形态来,夏侯缪萦望着零碎的茶末在水里浮沉不定,顿住了说到一半的话,停了停,似恍然间记起什么事情一般,续道:
“哦,差点忘了,如今该唤陛下了……”
敛的极淡的眉眼,忽的浮起一丝笑,凉凉的,似半片雪花融在枝头,沁出点湿意,未几,便已风干成灰:
“不知陛下今夜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
寒风凛冽,将半敞的房门,吹得咯吱咯吱刺耳,男人阴郁的似窗外天色般的嗓音,就在这冷夜冻雪里,犹如来自幽冥地府,兀然响起,说的是:
“夏侯缪萦,你害死了琬儿腹中骨肉——”
残戾话声,犹在耳边荡漾,夏侯缪萦甚至来不及张一张嘴,眼前却已蓦地闪过男人玄青色衣衫的一角,电光火石间,执在手中的茶盏,已被男人一掌劈开,白釉细瓷杯,直直撞上墙角,飞溅的碎片,像是破灭的一场好梦,再难捡拾……
身形未曾半分停滞,男人铁钳般的大掌,转瞬已扼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凶狠的力度,硬生生的将她逼到墙角,任后背重重撞上那冰冷坚硬的墙壁,他掐住她咽喉的大掌,仍旧固若磐石,常年握剑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古铜色的手背肌肤上,有根根青筋盘旋,似随时都会爆裂而出……只要他微带薄茧的指尖,再稍稍一用劲,她悬于他掌下的脖颈,便会脆竹一样折断……
“如果我说没有,你相信吗?”
喉咙又苦又涩,夏侯缪萦抬眸迎向男人冷戾的的眉眼,就是这双眼睛,曾经如水一样温柔缱绻,缠住她心甘情愿的溺在里面,不能自拔,只是如今,就连她倒映在其中的一线影子,他都已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了……
“没有?”
男人冷冽的嘴角,漾起一抹残笑,性感的嗓音,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却字字如刀、声声似剑:
“那你香炉里镇的这些能令女子小产的苏离香,作何解释?……琬儿从你房中走出去之后,是夜便流血不止,胎儿不保,又作何解释?……”
窒息之感,由男人不断收紧的掌心,透过颈部肌肤,直窜入心底最深处,将残留在其间的最后一丁点希冀,都毫不留情的焚毁殆尽。
“赫连煊,如今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会信了……”
颊边攒出浅浅梨涡,夏侯缪萦笑了笑:
“因为失去孩儿的那个女子,才是你长久以来的心上之人吗?——”
“还是因为我这颗棋子,再无利用价值?”
胸膛之下跳动的那颗心脏,钝钝的,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果然,痛得狠了,便会麻木……而终有一天,埋在这里的这个人,会冷,会死吧?再也不能牵出痛来……多好……
男人潋滟的瞳仁深处,有浮光一闪即逝,未达眼底,早已冰冷如刀。
“夏侯缪萦,孤警告过你,安分守己,才是现今的你,活命之道……看来孤从前对你真的是太纵容了,宠的你连姓甚名谁都忘了……”
心口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像是裸着皮肉在刀尖上滚过一遭,明明早已千疮百孔,却连半滴血都淌不出来……是啊,他说得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抛却了自己的本来名姓,甘心成为他赫连煊的女人……岑立夏……做了太久的夏侯缪萦,她真的快忘记她原本叫做岑立夏……
眼角涩然,湿嗒嗒的沁出点凉意来,抬手抚上,清寒滑腻,夏侯缪萦垂眸瞧了瞧,莹白的指尖,沾了粘稠的鲜血,像是泼了层艳红的颜料,冷冷的,被风一吹,鼻端便灌进一股腥膻之气……想是刚才撞破的茶杯碎片,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割出一道细长的口子……她还以为会是泪,却原来她连哭都没有这个力气了……
累了……她真的累了……
“赫连煊——”
眉眼轻弯,唇边笑意深了深:
“你要的,都经已得到……我对你来说,再无利用价值——”
“我求求你,放了我,给我自由……”
如画瞳底,绕进溶溶笑意,绵密如万千蛛丝,暗淡的,像天边泯灭了的一颗星,划破灿烂,烧成一团灰。
她微微抬头望他,浓黑瞳仁里映出他冷冽容颜,跟窗外的无边风雪,也没有什么两样。
男人朗逸眉目间卷起狂暴神色,像深潭里泠泠春水冻成冰凌,漫开一层一层锐利的边,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掌,倏然用力,修长手指贴着细腻如玉的肌肤,有砰砰跳动的血脉,在指腹下清晰划过……
“放了你?”
吃痛的闷哼之声被男人森寒嗓音没过,似巨石碾着骨头:
“夏侯缪萦,你要的自由,在哪个男人身上?……慕淮安?还是司徒锐?更甚或孤的贴身影卫景垣?……”
凝在他身上的眉眼,恍了恍,夏侯缪萦突然笑开:
“谁都好……赫连煊,无论他们之中哪一个人,都不会像你一样伤害我……”
隐忍的惨痛,在这一刹那,从心底轰然崩塌,每一寸筋骨,都像是正被人狠狠扯断着,将血琳琳的伤口,按在她眼前,逼着她再也逃避不了:
“够了!赫连煊——我受够了……我要离开你……”
沙哑的嗓音,撕裂如同丝绸,一句话,似已用尽全身的力气,但一双手,虽颤抖仿佛筛子,却仍是狠狠抵住男人的胸膛,那样凶狠的力度,像是要将长在她生命里的某样东西,生生的逼出体内一般,每推开一寸,那扎在灵魂里的刀刃,便往前送一寸,带出两分的痛来……
扼在她喉咙的指尖,还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箍在他怀里的女人,却挣扎如同一尾亟待破网而出的鱼,赫连煊望着她,她倒影在他眼里的眸色,决绝的似一块冰,再炙热的温度,也融化不了……既然化不了,那就打碎了……就算是毁,也要毁在他赫连煊的手里……
厉眸沉沉,似掀起无边风暴的夜海,攫住眼底的人儿,粗粝的大掌,在她逃离他怀抱的一刹那,蓦地钳住那纤细的腕,一个用力,便扯着她的身子,重重的撞上墙角,他可以听到她的后脑碰在坚硬墙壁上的轰然闷响,如铁胸膛却已欺身揉上她,将她的心跳紧紧挤在他的怀中……
“离开我?”
阴戾话声,如冰冻三尺,从幽森地府里飘出来,字字淬了剧毒,漫出鲜血的腥膻之气:
“夏侯缪萦,杀了孤的孩儿,你还妄想全身而退吗?——”
“这一生一世,你都只能困在我的身边……这就是你的报应……”
薄唇如削,蓦地覆上女子娇嫩的唇,齿似凶兽,在她唇上吮吸啃咬,将满腔的狂怒,尽数度进她口中。
夏侯缪萦被他抵在硬墙与胸膛之间,心口处的空气,流窜至喉咙,与男人的清冽气息冲撞在一起,噎的五脏六腑,俱是一疼。
睁大眼睛望着这近在咫尺的男人,猩红瞳仁里,映出彼此的容颜,他与她离得这样近,呼吸相闻,唇齿相依,亲密如同两株缠在一起的合欢树,枝蔓交错,拼命勒进对方的生命里,终至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这一场亲吻,无关风月,只有发泄。
报应吗?赫连煊……爱上你,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报应……
垂眸,将眼底的水汽逼尽,夏侯缪萦突然回抱住身上的男人,牙关一合,发狠的咬上他灵活的舌,鲜血的热辣之气,瞬时溢满口腔,腥甜的、苦涩的,在唇舌间辗转厮磨……
男人冷郁如风暴的眸子,似卷进了这鲜血一般的赤色,望在面前女子眼中,狠绝的寒芒,炽烈焚烧,压住她柔软身子的胸膛,却更加紧逼,像是要将自己生生的揉进她体内一样,依稀可闻骨头相撞的脆响,掐在她后腰的大掌,陡然用劲,指腹狠狠嵌进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怀中娇躯瞬时轻颤不能自抑,咬在他舌上的皓齿,无力的一松,细吟划破喉咙,甫逸进口腔,便被他裹住,尽数吞入腹中……
有蒙昧水泽,从夏侯缪萦眼眶里漫出来,像流逝的某种执念,再也抓不紧。
“赫连煊……放开我……”
挣扎,似一条频临灭亡的鱼,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绝望的扑腾在干涸的水洼里,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男人古潭般的眸子,浓黑的深不见底,映着女子决绝的容颜,像欲破茧而出的蝶……想留住她,只有折断她的翅……他不介意……
“从一开始……夏侯缪萦,你就逃不掉……”
阴戾的嗓音,锋锐如刀,剐过女子的耳畔,一字一句,似利刃狠狠割开皮肉:
“夏侯缪萦……你是我的……”
没有任何的怜惜,他重重抵进她的身子,将他凛冽的气息,烙进她的骨髓里、血液里,像他们曾经有过的每一次****,开出痛苦而欢愉的花……
夏侯缪萦睁着眼,望住眸底的男人,他英俊冷毅的面孔,在她眼前浮沉升落……这样好看的一个男人……是她一生倾心相付的良人……她曾经以为,这些缠绵与缱绻,会是两个人的情不自禁……原来,从始至终,不过是她自己的沦陷……
夏侯缪萦——不,岑立夏,你是怎么容许自己走到今日这个地步的?……
空洞的眸底,倏然浮出一丝笑,融进唇间,衬着嘴角鲜艳的血色,像开在夏末秋初的最后一朵荼蘼花,绽放出极致的妖娆……
赫连煊……如果早知今日……永安城的那一夜,我就该杀了自己,那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了……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