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凉风阵阵,杜啸风被山下村庄的景象吓得呆住,半晌说不出话。
大叔提醒道:“小道士,你要拜祭就快点,一会天黑了,鬼魂更多。”
杜啸风连连点头,随大叔朝山上爬去。此山并不高,两人不消多时便到得山顶。这山不同其他,山顶没有陡峭山峰,也没有平地,而是一个巨大的凹坑。两人站在那儿,便如同站在碗边上的小虫。
大叔指着凹坑说:“这,便是村里人的葬地了。”
凹坑里没有分出单独的坟墓,却尽是摇钱树,风一吹,抖落满地纸铜钱。另有一些纸人纸马,早已残破不堪,沾满泥灰。
杜啸风强忍住内心悲痛,慢慢朝下面走去。大叔跟在后面,说他没带香烛祭品,怎么拜祭?
“这……来得匆忙,却是忘了。”杜啸风答着话,不知如何是好。
倘若此时去附近村里购置,或是去流水镇上,来回至少一个多时辰。不等他回来,天早已黑透,而空手拜祭又太无诚意。
看着这片墓地,杜啸风愧疚不已,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大叔以为这孩子只是心善,同情那些无辜死去的村民,便劝了几句,去将四处散落的纸钱收来,说是把它们烧了,算是杜啸风的心意。
可杜啸风却觉得不妥,执意今日先空祭一回,待改日准备好祭品再来。
“唉,真是个好孩子。不知你父母都是什么人,你小小年纪,竟舍得让你上山学道?”大叔边问边去扶杜啸风。
杜啸风不愿起来,一路叩头行走,胸口似被尖锐硬石堵住,又冷又痛。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以对。如果当年他与母亲一起死于那场大火,或许今日就不必有这份痛苦。
两人逐一去拔除遍地野草,杜啸风跪拜念诵安魂咒,并许诺说改日一定备好祭品来拜。
正说着,忽闻风中有股异香,一条白影嗖地窜过。大叔吓了一跳,怕鬼魂作祟,叫杜啸风赶紧离开。
杜啸风刚刚起身,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道士,你不记得我了么?”
两人循声看去,却是一个小姑娘,不过六七岁模样。这女娃儿生得十分娇俏,小脸蛋宛如一朵含苞花蕾,上嵌剪水双眸,薄唇微撅,煞是可爱。
女孩穿着一身白衣白裙,头上戴着一对白色绒球发箍,还有一支玉簪,正背着手看他们。见他们盯着她看,女孩羞涩地低头一笑,朝杜啸风走近几步。
杜啸风觉得她很面熟,却不知道在哪见过。眼见女孩越来越近,他莫名紧张,不知说什么好。
那大叔看看女孩,又看看杜啸风,奇怪地说:“你们,别是兄妹俩吧?你若做女装打扮,和她倒像是姐妹呢!”
听大叔这么说,杜啸风不禁红了脸。他也知道自己长相清秀,宛如女孩。大叔这一说,他想起自己镜中模样,果然与这女孩有几分相似。
女孩听了咯咯直笑,声若黄鹂,清脆动听。她快步走到杜啸风身边,故意将脸颊靠到他脸侧,让大叔看他们像不像。
“像,确实很像!”大叔十分惊讶地说,“小姑娘,你是何人,不会真是他的妹妹吧?”
女孩答道:“哦,我不是他妹妹,只是,一个熟人。”
杜啸风傻乎乎地说:“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嘻嘻,你忘了么?那次你在道观里偷吃供果,还是我帮你担的罪名呢!”女孩顽皮地笑着,伸手弹了杜啸风的脑门一下。
杜啸风被弹,猛然想起她提的那件事,不由大惊。那次他犯了错,被师父罚跪,不许吃饭。他实在饿极,就去偷敬奉神祖的供果吃。
结果,被会元真人发现了。当他要责罚杜啸风时,一只月狐忽然从供桌下钻出,口里还叼着一个苹果。
会元真人见是月狐,举起要打杜啸风的手放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小东西偷吃的,为师错怪你了。罢了,看它并无恶意,饶它去吧。”
杜啸风想起这事,惊讶地说:“啊,原来你就是那……”
他还没说完,女孩竖起手指说:“嘘,知道就好。我叫月晓雨,你呢?”
杜啸风咽下后面的话说:“哦,我叫杜啸风。”
大叔笑道:“月晓雨?这名字真好听。小姑娘,这里不安全,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父母惦记。”
月晓雨谢道:“多谢大叔好意!晓雨就要搬家了,特来与啸风哥哥辞行。”
杜啸风没想到,当初他经常在观里喂食的那只月狐,竟然会变幻成人。可见,这月狐修为不浅,且属善类。她若有害人之心,他岂能活到现在?
“怎么,你家住哪,为何要搬?”杜啸风问出这话,心里隐隐有些不舍。
他生性好静,不爱说话。加之与其他师兄相差几岁,有时候会因没有小伙伴同耍而觉孤寂。自从在观里发现这月狐,他就像是有了兄弟姐妹,每日喂食,与之说话做伴。
没想到,这月狐居然能修得人形,还是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杜啸风一时之间恍惚,以为身在梦中。可这才刚见面,月晓雨就要走,杜啸风心里很是难受,觉得自己又成了孤儿。
月晓雨说:“我家,本在东南疏几郡。”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天。空中,那座巨山仍在缓缓上升,发出暗沉的轰隆声。
杜啸风和大叔也看朝那山,叹息这七境之地升空而去,那些人命运将会如何。
月晓雨接着说:“郡地升空,我也要走了。啸风哥哥,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我这有个坠子,留与你做个念想。你若想起我,便拿出来看看。”
说完,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红绳穿着的坠子,放在杜啸风手里。
杜啸风一看,这是一个莲花形状的玉坠,仿若初开之时。此玉白中带青,莹润清凉,十分讨喜。他捏搓了几下,感觉像是全身都被清泉浴过,清爽无比。
他把玉坠挂在脖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说:“这是我自己缝的,送给你吧。师父给它施了符咒,可保你平安健康。”
月晓雨也不客气,接过香囊系在腰上,说了声多谢。
大叔看看天色,催道:“快走吧,晚了会有鬼魂出来纠缠。”
月晓雨做了个鬼脸道:“啸风哥哥,我送你的东西一定要好生保管,不许送给别人哦。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我!”
杜啸风连连点头答应,月晓雨又是一笑,飞快地跑远了。
大叔叫道:“哎,晓雨姑娘!且慢,我送你回去。”
风中传来她的声音:“不用了,大叔,你送他就好!”
大叔无奈,对杜啸风说:“我们赶紧追上去,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实在太危险。”
杜啸风却说:“她和家人一起来的,不必担心。大叔,我们下山吧。”
他这么说,其实是怕大叔发现月晓雨的真实身份。再说,月晓雨既能修得人形,还会怕那些鬼怪不成?只怕到时候需要保护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大叔。
大叔满怀歉意,又有几分怀疑,可见杜啸风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到达道观山门,大叔转身欲走,却被杜啸风叫住。
“大叔,天色已晚,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杜啸风诚恳地邀请道,“不如留在观里暂住一宿,明日再下山吧。”
大叔想了想,答应了。两人进去后正要关门,忽听有人气喘吁吁地叫等等。
杜啸风伸头看去,却是秦嗔。
秦嗔小跑着过来,责怪杜啸风怎么下山也不说一声,害得他担心了许久。杜啸风说,若是先说再走就走不了了,师父肯定不允许他去。
大叔见是杜啸风的师兄,不好意思地说天色已晚,他是来借宿的。秦嗔忙说不要紧,关好门后就去招呼他们吃饭。
三人吃着饭,秦嗔问杜啸风下山去做什么。杜啸风也不隐瞒,说是去找他父母的埋葬之地。
“找到了吗?”秦嗔关心地问道,“在哪儿?改天我陪你去拜祭拜祭。”
杜啸风没有回答,眼里满是泪花。他哽咽了,几乎咽不下饭菜,只轻轻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就滴落在桌子上。
大叔忙说:“先让这孩子吃饭吧。”
秦嗔点点头,给杜啸风夹了点菜。小师弟虽然落泪,却没有一丝哭声。但他愁眉紧锁,眼神孤冷而坚毅,眸子隐隐泛着紫光。
那种感觉,与魔族人将要使出灭杀大招时一样。秦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敢说出,怕一语成谶。
吃完饭,杜啸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里,紧锁门窗,谁也不理。秦嗔担心他有事,一直守在外面。他想进去陪小师弟,无奈杜啸风怎么都不肯开门。
没办法,秦嗔只好就这么站在外面陪着。杜啸风也知道,但他实在不愿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秦嗔闲站无聊,便在那里打坐,修炼内功心法。
屋里静了许久,就在秦嗔聚精会神,运气聚灵之时,屋里忽然传出悠扬的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