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收到他睡到中午才醒的短信,我知道这是他孤独的呈现。而我,会在有时的深夜隐身上MSN偷窥他油亮或灰暗的头像,像印证某种孤独的类同一般。
也曾计划过一同出游,乌镇、周庄,都是良好的选择。不过,全因我单方面的怯懦与回避,未能成行。
我们成了微博上最早彼此关注的一批人。后来联络一年一年渐少,但好似成了相交相知多年的密友,自有默契。有天晚上,他说:“你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在我身体里不知道哪个位置,一直在。”这样的善待,早已叫我深感厚重并且愉悦。
不过,最后他终是唐三藏,成了路过女儿国的一场幻梦。
哪吒是个有点儿像孙悟空的好少年,同样热爱孤独,同样离经叛道,某些意义上,甚至他比这只猴子更加勇敢。初识他时,他还在珠海念大学。
有时煲电话的时候,他的普通话会很有看港片听粤语的感觉。
他是养猫的男子,养过一只叫白小咪的猫,不知道那只猫现在还好不好。
有一天收到他的短信,他说他在下雨的公交窗玻璃上用手指写我们的豆瓣名字。我想起他划开车窗潮湿水汽时脸庞安静而认真的样子,就觉得好温暖。那时他去阳朔,他在那里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背面还有他的蜡笔画,可是我一直都没有收到。
很久以后,他只身去了新西兰,在那座美丽的小岛上,一边打工,一边旅行。到底是哪吒,他始终比我勇敢,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爱上了就夜奔,不爱了就转身。
再再后来,他说:“你在我心中现在是一个怪大叔的形象;我一直在流浪,最终会漂流到你所在的城市。”
孙悟空会一直记挂哪吒的。尽管他知道也许此生他们并不会相见。
徒留南京最后一年的秋天,有旧日大学的老友回南京。他毕业后搁浅南京数月后,最后奔赴上海。他又回来这一座城。我换了发型,他换了整个世界。我后来深居简出在网络大段大段地码字,他出入灯火摇曳下的舞池铺展开了声色冶艳的人生。
他以公事为名,回到这座弃城,带着脸上不情不愿实则心中翻江倒海的姿态。他一一看望那些旧日的情人们,轧气味熟悉的马路,泡留过欢爱的场吧,唱影射往昔的情歌,拨深夜怀念的号码。后来这一整座城都成了他的旧情人,城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站牌每一家餐馆都是他往日欢爱的泛黄票根,而无关乎我是否在,又以怎样客串演出的姿态存在。
是夜,南京阴雨淅沥,有风,很冷,我们在烟尘笼罩的夜色中微醺告别,朝着相反的方向,然后消失不见。他是二郎神,我们曾并肩,想到真的会心酸。
那年夏天,孙悟空离开南天门,二郎神送他走。站在分岔路口,孙悟空说,拥抱一下吧。
二郎神笑了,骂道,矫情。又把双手张开来。孙悟空靠上前轻轻贴入那个人的怀抱,然后转身就此去了人间。他有一点悲伤。
他不知道二郎神到底晓不晓得他的心思,他只知道这场拥抱过后,他与他虽不是死别,却将从此是生离。
再后来有人续写说:“后来很多年,他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偶尔,二郎神也会坐在南天门的浮云上,抽口烟,想想那个孱弱的拥抱。再后来,他一路向西,变成他的敌人。他不知道悟空有没有伤心过。”
在南京这座我生活过四五年的城市里,小伙伴儿们来来去去,停停留留,最后去往天南海北,四面八方。而我终仿若蜷睡在米店门前的一只打盹的猫,直到身体里的光,都化作皮屑或者尘埃,在时光中堆积,再也飞不动。
我越来越长成一个面目模糊的、隔世的怪人。终于也变成了那只沉默而悲伤的猴子,背着金箍棒转身,而身后是那片欷歔不已的声音:“那个人走得好像一条狗”。从此,走进了夕阳下有点儿冷的晚风中。
我该,用什么颜色的笔墨什么感情的腔调,来云淡风轻或者波澜不惊地陈述这场斑驳不补的过往。我坐下来开始整理这一段长长的遇历时,那些来时的路,最终被岁月的齿轮咬出了一道一道伤感的褶皱,而归去的途,也早已莺飞草长云深道狭,被这一路的浓烈却残缺的风景,辜负在光阴深处。
我已经没有力量去清点,几年光阴累积下来的无数我们的对手戏。心里就像吹皱开一本老黄历,那些,你清澈的柔婉和坚定的深情,我点燃,作了纷扬的烟火散落。
我叫你紫秋,或者大头。七年。我们的七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宛如一路趋光独行的隐忍旅途。途中从未有回肠荡气抑或铭心刻骨,然而当他想要追叙或是补述这些过往,却无法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写云淡风轻的句行。
永远记得,那个春日的周末清晨,墙角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你在我的肩头泣不成声。我终究没有说,“你是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为我而空。”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话,此刻多像我苍白卑鄙的辩白或托词。
在每次盛夏或者深冬放假时和我见面,你然后满心欢喜,在每个周末期待我的电话我的短信我的邮件我的温柔,我只是故意装作不曾觉察视而不见。可是我能怎么对你说,我要的是怎样我爱的是怎样。
“有一种爱永不能开口,有一条路永不得救赎,就像孤独的火种凝望黑色的天空。”我只能摆出你以为的,你的她们都以为的,薄幸绝情的模样,这样,让自己顺利逃遁,也让你尽快痛过。
你跟随我的脚步,三月来到南京,租了另一间并不温暖的小屋,一同留守在南京半年。以为只要身在同一座城,心中就有光和热。日后可以相濡以沫,每日一起上班,即使拿微薄的薪水,也会有简易的清欢与圆满。
我们打的去山西路,我拖着箱子,你拎着背包。穿过夜色下的斑马线,拐进弄堂口,上四楼,开门,留下东西,然后坐100路到新桥,走路去剪子巷。外面是车灯闪烁的夜景。我们走在中华门内的小街,聊到彼此的生活与近况。
那夜。南京闷热有雨。在斑马线等绿灯时抽了支烟,眼睛就被灼出了水雾。不晓得是给烟熏的,还是那一晚雨实在太紧。只是再也不忍回顾身后的路。
你终于坐在新街口九楼的写字间,写跟电影有关的文字,一个人走路上下班,日子过得孤单,但自有清欢知足。我在报社乖乖实习,努力去把握我看不清楚的未来。
你说,找到实习公司的那一刻,你在心里对自己说,终于留在南京了。是的,最后我来南京了,你也来南京了,最后我想留下来,你也想留下来了。
这座破城有什么好,我们却如此固执,赌上全部的梦想。以为可以若电影里矫情台词说的那样:我来了,并且我在。
其实我来了,然后我走了。你来了,然后你也走了。
甚至我在部落格里,绝情地写过,“我不值得你对我如此深情。不要追跟我的脚步。也不要,再迁就我的任性与自私。”
“我用孤立的背影自梳,写成一格对仗,我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下联。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照不亮我的路。可是你的岁月一定要有光芒。”
而那些流年里的期许,是热气球,一只一只承载不了负荷,升入天空,然后,突然地萎谢了,尸体般坠落,夜鸟一样砸向大地,被风刮跑,后来终于消失。
故事的后来,像一支吹在晚风中的骊歌,都腐烂在那些夏至未至的明晃晃的光阴里。她的热情最终在我的冷漠里被浇灭成尸骸。在最深切的喜爱里面,她感到最彻骨的孤独。然后她离开,用连我都未曾料想到的决绝姿态,大步流星,再不哭泣。
终于渐行渐远渐无书。七年后,生命里没有了我的参演,她原来可以活得更从容。
《最好的时光》里,有一幕是雪白泡沫的江水,逆向而行的两艘游艇上,秀美和阿震看着前方渐行渐远。它不是故事的结局,却像我们的结局。
如果,知道这出剧情的杀青戏是这样,那不如在最初,你是简单快乐的女子,我是沉默独行的少年,十七岁,年华灿若星辰,年华烂漫如花。时光拂一裘白衣掸落帽冠上的雪华,不牵手,不表错情,不辜负,不会有伤痕。在最初,就擦肩而过,没有交集。多好。
或许鱼小姐的话是对的。她说:“你太好太温情太干净,而我们这样的人,生命有缺失,性格有阴影,得到你的温暖,却会张皇失措,不晓得怎么样再靠近你一点。”是的,我的内心有不愈的疤与伤口,烙刻进血肉与骨骼。孤独或许将是我一生的宿命。
而你有巨蟹女子所有的美,诸如温婉与深情。只有你记得我偏爱的颜色与水果,也只有你知道,我不喜欢在人多的场合讲话,却喜欢站在舞台的最中央。在我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你始终未曾离弃。你是懂我的,一如包容我的沉默,一如默守你的等候。
你与我都深爱那部《似水年华》。故事里,文与英,最终一个留在乌镇,一个回了台北。以后的岁月,他不能陪在她的枕边,她的心事也不会再道与他听。可是其实从一开始,他们的灵魂就在一起了。
你一度不喜欢安妮宝贝,你怀念高中时候那个安静但不冷漠的我,你说是安妮的文字使我变得苍凉。可是安妮也是写过温暖的,在黑暗深处,在疼痛背后,在章段末尾。
她说,“人慢慢会学会对物沟通,而不是对人。那或许,对人,我们终究是会慢慢淡漠下去。就像置身的这颗蓝色星球,人会像麦茬一样自生自灭,它的转动却从来不用情。每个人总归是活在自我的深渊之中。只是会有一些事情,一些人,使我们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无声感伤,却没有任何悔改。有一些事情,一些人,提醒我们曾经照耀彼此眼目,粉身碎骨般剧烈,并依旧在念想。”
有没有一处浅岸,可以让我们放逐?
谁也不是谁的风筝,谁也不是谁的轴线。从此,时光两岸。
一大片天空蔚蓝如海,此生近成奢望。再后来,你与我不再是风筝与风。从此或将各有天地,然而最好的时光,也才刚刚开始。
最后你用彩信发给我一首清读的《西洲曲》。是那年我们念高一时,一起背诵过的乐府句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坐傍晚的巴士回家,车窗外有凉薄的小雨打进来。我想起孩童时候,人们都念过一支童谣。最后两句是:“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明知此是伤心地,亦到维周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楼下晚涛哀。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我会无声伤感,并依旧会在偶尔念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