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后,有很多次梦见我们一起出行。
有时是在巨大的商场里,有圆柱式的螺旋状楼层蜿蜒盘旋而上,俯瞰好像有深不可测的渊潭,抬头仰望又好像高耸入云端,不知道何年何月。我与你有时并肩,有时一前一后,散漫又随意地流连在每一层每一盏琳琅满目的柜台。但其实那些商品长什么样子全然不记得了。我们买商场里的小吃,看促销表演,坐游乐场中的旋转木马,在上上下下的电梯口静默地陪伴彼此,也不怎么说话,就只是在人潮熙攘的商场里,我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是的,你在我的身边,那样的感觉如此真切而踏实,就好像这样一个当下,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我们。我们在飞速旋转的大商场的内核里面,是一颗紧紧关联的小星球。
但我总会弄丢你。好似一不留神,在某一个电梯口,某一扇旋转门,某一处柜台前,我们就走散了。我开始焦灼不安,但比焦灼不安更浓盛弥漫的,是深不可测又高耸入云端的忧伤与失落。
不知道你在哪一层楼,还是在哪一扇门背后,或者还在不在商场里。我预感我将不再会找到你,但还是在茫然四顾。我在人山人海的商场看不到你的眼睛。
然后我醒了,才记起你早已经不在我身边,在很多年以前,我们已经走失。
有时是在校园里,那是我们青春尚未散场的时候。我们走在去往教室的有林荫洒下来的水泥小路上,用云淡风轻又波澜不惊的口吻聊起彼此最近看过的电影、书籍,还有那天的天气。后来在旷阔明亮的阶梯教室里,我们坐在一起,或者坐在前后桌,恬淡又散落地聊着天,偶尔眉目对望一眼,会心地笑。又在随身携带的便笺纸上写绮丽的短句或者歌词,分享自己的喜欢。那是以为年月漫长其实呼啸而过的大学,一转眼就到了河水尽头。
有时是在文学理论课上,被教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总想着用上一些只有你我才懂的词语章句,心照不宣,含沙射影,时不时地对望上一眼,心底便就开出了清喜的小花。
只是“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总在最暧昧的时刻醒过来,然后怅然若失起来。
有时是在茫茫夜路。街道两旁有寥落的路灯,天空有温和的月色与浮动的云。不觉得孤单,与你静默无声地走着,不知道从哪儿来,又将回到哪儿去。也许是在回校的途中,公交地铁早已下班,恰巧也没打到车。也许是刚刚唱完KTV的通宵场出来,带着几分饿意与困意,却不觉得夜色意兴阑珊,相反感到空气充盈丰美。
偶尔停驻在路边点一支烟,看烟圈在夜色中浮现出一张一张静谧的脸,我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或者在还未打烊的路边摊吃一碗鱼肚面或者蛋炒饭。以为那一晚的夜永远都不要过去,黎明不要来,终点不要来,离别不要来,就这样,一双灰影走下去。
但连青春都有片尾曲,梦境又怎会不遇上一个急流,折回现实呢。
再后来,想起你的时刻、梦见你的时刻越来越少。时光给予我们的记忆已足够多,才剩下光阴的空白,用来回忆、消化、复刻、尘封、凝练,并得以不朽。
即使因这梦境的甜美反照出今夕的孤立,也会千帆过尽地这样想:在每一个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也没有能够在你身旁,好让你能陪伴着我。或许还欠缺一场梦境,可以与你一同踏上夜风习习的大漠,并肩站在荒无人烟的黄土苍屋门前,看同一轮长久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