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苏打水味道,整洁冰冷的外表下掩盖着不为人知的死亡气息。
好好的人一辈子都不想踏足的地方。我最近却在来了好几次,一次是自己躺在那,一次是看望柳明月,这次来探望躺在病床的居然是她。
曾经跋扈的许颜,现在却躺在重症病房,隔离的透明玻璃窗外,浑身插着管子的她,骨瘦如柴,如皮包骨,瘦得没有一个人样,没有血色的脸蛋,看着触目惊心,都怀疑她还有没有呼吸。
许颜临死前的模样,不知如今痛恨的人作何感想。
我的已经没有能力对她怀恨在心了,许颜与我,不过是一个讨厌的性格鄙夷的角色,而柳明月会怎么想?我不知道。
“她得了什么病?”我心有余悸地问。
“白血病,我也是从她父母那里知道的,他们或许还以为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所以在她临终前告诉我一声,许颜就要死了,他们也没有必要再向外界隐瞒。”柳明月平静地说,这种平静,却是下一秒,就要断线的。
白血病,我倒希望她还可以站在我面前,傲慢不逊。
“所以,你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好友身份来探望她,那么你,还恨她吗?”
明月,你还恨许颜吗?
“以前恨,因为我当她是我最重视的朋友,而她却以这样的一种手段,欺骗我,妄想夺走我的爱人,曾经,恨她入骨,但是现在,看到她这副样子,恨不恨,都无所谓了。”她难过地闭上眼睛。
明月,是我认识的那个明月,心地其实一直善良的明月。
“只有这样吗?”许颜,渗骨的友情,朋友二字,不是谁都可以担当。
“我现在想,可不可以把她之前费尽心机想抢走张与,当成在她死亡之前,最后一个未了的心愿,许颜只是想在她生命中,还可以拥有,曾经拥有她那个最爱的人,所以她才这样做。”柳明月左手放在玻璃上,就像在触摸那个人。
“你当然可以那么想,许颜并不是我们想得那样罪不可赦,她没有办法再等下去没有尽头的等待,张与,只能用阴谋,才可能得到他的片刻温存。”我们都愿意那么想。
为什么不呢?谁都可怜。
“默桐,你知道吗?这么一想,我真得不恨她了,我反而恨我自己,没有早早地知道她的了重病,我就会尽量地包容她,她没有错,我不能剥夺一个死人的权利。”柳明月神色愈来愈激动,她懊恼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朋友。拍打着那扇隔绝她们的门。
我抓住她的手,试图安慰她,“不能怪你,你我事先都不知道,可是许颜也做得太过头了,把对你的嫉妒,怨恨都放大了几十倍,来报复在你的身上。”
砸瓷杯,恶恨到想让你去死,复杂到不是一个单面可以理解。
“默桐,她恨我是应该的,我没有尽到一个朋友的责任,我只是一味地想要她对我好,却没有顾及她的感受。”柳明月不断地批评自己,忏悔。
恨亦不能忘,过往的点滴更不能释怀。
柳明月背靠在墙壁上,悲伤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想恨不能恨,想原谅无法原谅。
走过来两位中年人,男女大约四十来岁,男人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儒气十足,女人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两人眼布血丝,身形憔悴。
“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
女人一看见病房口站着的柳明月,不顾形象地跑来,拉着她的手,“你是明月吧,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自从上一次,被我没有礼貌地轰出了……我家,就再也没看见过你了……唉呀,明月,阿姨当时也不是有意的,就是怕你带坏了颜颜……”
他们是谁?我疑问地看向柳明月,她显然也是措手不及。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小颜都这样了,孩子要紧,”男人怒斥着女人,面容和蔼地对柳明月说,“你是明月吧,来见许颜最后一面?她能有你这个朋友,我真替她高兴。”
这两个人,是许颜的父母。
“叔叔,阿姨,你们别这么说,许颜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呢,都到现在了……”柳明月表现出异常地配合,关切地咨询许颜的情况。
“唉,小颜不肯啊,她自尊心强得要命,都晚期了,还逼着要去学校,我和你阿姨怎么也拦不住,她都这样了,我们也只能什么都随着她了……”许颜的父亲唉声载道,发白的头发垂在耳后。
我记起那次许颜来找我,被我一巴掌就扇在了地上,我最初的猜想又一次被证实。
噩耗的预言家。
“叔叔阿姨,我想看看许颜最后一面……”我被柳明月的一番话吓了一跳,重症监护室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姐……”我犹豫要不要劝她。
“这,不行!”许颜的妈妈比我更早一步,打断。
高盘发的妇人,眼神严厉,隐藏的厌恶不由得露出。
我靠,刚刚一番话,就看出她不是好人,和许颜一个模子刻的,尖酸歹毒,笑里藏刀。
“我知道白血病人免疫力低,我会戴着防护措施的,你们就让我见许颜最后一面吧,好吗?”柳明月出奇异地没有和妇人争辩。
“传不传染的,唉……你进去吧,也许小颜知道你来了,会宽慰些。”这是一位父亲的悲哀。
“老许……”
“让她去吧!”
医生给柳明月全身消了毒,她穿上医用防护服,戴上口罩,才进去。
她不敢靠近许颜,就站在床边。
我从外面看。
“许颜,我们之前不应该发生这些,这些记忆,我会很快忘掉,你也要很快忘掉,不要带走,我们,下辈子,还做朋友,我会让,这些误会,都不会再发生,你还愿意吗?!颜颜,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醒过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许颜听得见吗?她听见了可能会更纠结,来自她背叛,不共戴天的慰藉。
一滴眼泪划过许颜的面颊,她听见了?!我惊异地趴上窗户,许颜奄奄一息的脸上竟有泪痕。
经历在自己的身上,才会明白。我又想到了陈晓凤,我的死小孩。
一个纤弱的身影飘过,我吃惊地寻过去,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人怎么长得像陈晓凤,我心想,难道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