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瑜听妹妹这么说,也是半天摸不到门路。他正想问个究竟之时,坐在高台上的皇帝就高声发话道:
“这些刺客尸首是怎么回事?”
那为首的小太监俯首答道:“回皇上,是墨小姐让奴才们去苑心湖的柳树畔那儿抬来的。”
皇帝听言,转头看向墨霜。墨霜立即出列,行礼回道:“皇上,这七个刺客是六殿下所杀。我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横尸于湖畔了!六殿下当真神勇!”
“哦?”这一句称赞,非但没有让皇帝为自己“神勇”的儿子感到喜悦,反而面上愈加阴沉道,“他一个人就杀了七个刺客?”
纵是墨霜这样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也觉出了几分违和,在加上之前夕依也反问过同样的问题,令她底气越来越不足,只得心虚地答道:“是。”
“沐月呢?在哪儿?”皇帝的目光掠过全场,并未发现沐月的身影,便出声问道。
“回皇上,六殿下担心丽妃娘娘,去了娘娘宫里探望。”
“哼,”皇帝面露讥讽,“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怎么也没想到关心一下遇刺的父皇?!”言罢又厉声喝道:“来人!立即传旨,把沐月给我叫过来!”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都谨小慎微,生怕一失言,这滔天的祸事就引到自己身上来了。
夕瑜急得满头是汗,急忙悄声问夕依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也不是早就,方才听了你的描述才肯定的,”夕依也压低声音回答他,“我和六殿下如同井底之蛙,只看到了来湖畔的刺客,根本不清楚其他刺客的实力。如今看来,其实这两批刺客的实力悬殊甚远。皇上和你们那里的刺客,个个武艺高强,令众人心惊胆寒,也给众人留下了刺客厉害非凡的印象。然而袭击六殿下和我的刺客,却是武艺平庸。六殿下一人足以将他们毙命。”
夕瑜一听此言更是焦急:“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众人只会以为刺客的水准都是一样的,那么六殿下以一人之力杀死七个刺客,就是万分的不合理啊!”
“嗯,”夕依颔首道,“而且满朝上下,特别是皇上和诸位皇子,都非常清楚六殿下的武功底子。这样一来,众人都会猜忌:六殿下其实是刺客的主子,当然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七个武艺高强的刺客。而杀死他们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灭口。”
这一招真是厉害,至多也就损失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死士。而且全部都死无对证,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是难以辨清的。
夕瑜连忙道:“好妹妹,你当时也在湖畔看清了那七个刺客的身手,可以为六殿下作证!”
“你傻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完全就是武艺的门外汉。这样的我,要评价哪个刺客强,哪个刺客弱,能有人信吗?再加上我也只是身在湖畔,对其他刺客的武艺不过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见识到。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这样的我就更没有说服力了。”
“那怎么办啊,”夕瑜几乎要抓耳挠腮了,“好妹妹,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你快帮六殿下解围啊!”
“呵,”夕依一脸讪笑道,“其一,我上过一次当了。你当我是助人为乐的雷锋么?他自己还说早就和我撕破脸了呢,既然如此,我凭什么帮他?其二,这次是死无对证,即便是我,也根本没有任何法子可想!其三,我只想置身事外,并不想过分树敌,你懂吗?”
夕瑜像一只遭了霜的茄子,拉耸着脑袋,不敢接着求情了。
说话间,沐月已随宣旨的小太监进殿了。他对皇帝行礼道:“参见父皇。”
皇帝则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以此示意他免礼。随即问道:
“沐月,这七个刺客是你杀的?”
沐月垂首答道:“是,是儿臣杀的。儿臣与刺客苦战了好久,还负了伤,才勉强将他们杀死。”说罢他轻微地甩了甩额前的头发,露出了被夕依砸到的伤口。他在来的途中,向那宣旨的小太监打听到了一些只言碎语,也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试着贬低自己的能力了。
还真聪明,知道拿这个做一下幌子。不早说了吗,流点血是大有益处的!
“六弟还真是厉害啊,以一敌七都能全身而退,仅仅负了这么一点伤。我可就逊色多了,一个刺客都打不过,还被砍伤了手臂。要不是我的侍卫挺身护我,如今死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了!”五皇子凛月很少这么疾言厉色,貌似是因为失去了忠心耿耿的侍卫,才让他如此气愤。
这一席话,不禁勾起了众人的伤心回忆,看沐月的眼神也愈加狐疑。
皇帝倒也沉得住气,并没有立即逼问沐月,只是命人查验刺客的尸首。
仵作撩开刺客的夜行衣,却见他那外衣之下,居然穿着一身御林军的服饰,再查看其他刺客,亦是作此装束。
在场的人们一片哗然。朔月若有所思道:“难怪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到宫里来,原来是预先穿上了御林军的服饰,自然可以掩人耳目。到众人防备松懈之时再出来行刺,可谓是深谋远虑啊。”
夕依则暗自冷笑:既然有御林军的装备,袭击当然会更加出其不意,逃亡也会很顺利。还往身上套什么夜行衣?想向全世界表明自己的刺客身份么?
仵作进一步查验尸首,却突然脸色大变,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向皇帝禀告:
“回皇上,这些刺客均内着御林军的服饰,外着夜行衣;有七人是剑伤要害而亡,还有一个是身中多种利器,失血过多而亡。在这八个人的其中一人身上······一人身上······”
他欲言又止,气得皇帝大发雷霆:“快说!其中一人怎么样?”
“其、其中一人,”仵作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腰带内侧,绣了一个极小的花纹状‘墨’字······”
此言一出,勤政殿就像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激起了惊天骇浪。皇帝也是怒发冲冠,大吼道:“快呈上来!”
旁边的小太监立即从仵作手里接过了腰带,随即快步上前,将此物呈给了皇帝。
皇帝拿起腰带翻找了几下,视线终于停滞在了腰带的下端。瞬间,一抹诡异的哂笑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全场寂静无声,只听见他讽刺满满的话语:
“看看,这不是墨家的族辉么?”
墨益阳将军早就皱了眉头,一听皇帝这话,立即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出列,一齐跪到了大殿中央,带着军人独有的沧桑嗓音道:
“请陛下明鉴。我墨家与这些刺客毫无关系!墨家族辉是世人皆知的,伪造轻而易举啊!”
没有证据,墨将军此话再怎么恳切,也是苍白无力。夕依终于明白,想置沐月于死地的人,为何不干脆派高手刺客杀了他,反而这么麻烦地给他设陷阱了。敢情他是想借此机会,连着墨家一窝端啊!
沐月之前的嫌疑,再加上现如今墨家的族辉,足以让所有人相信,他们是串通一气,早就安排好了这样一场刺杀。
怪不得墨家兄妹都没有受伤!所有人都向他们投去了复杂的目光,有狐疑,有愤恨,亦有幸灾乐祸。
面对这精心安排的诡计,沐月也是无计可施,这种含冤受屈的压抑感让他似曾相识。是了,是在前次的中秋宮宴上。那时候的自己,就如同现在这般,沉入了无止境的黑暗,而正当他要被黑暗吞噬之时,出现了一道微光。
沐月不禁望向了那个女子。她面上淡淡地,似乎是在神游物外。如此沉静的气息,与方才湖畔那个一嘴歪理的家伙,简直是判若两人。
夕依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循着感觉望去,一瞬间,却和沐月四目相对。沐月显然没料到夕依会突然从游离状态清醒过来,还正巧对上了自己的目光。
他慌忙别开了脸。明明自己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对她放出的那些狠话,她会加倍地顶回来;对她的才能谓以青眼,她却冷冷地回绝;这样的女人,让自己那颗高傲的自尊心无处停放。所以即使自己将要湮没在黑暗里,也不愿乞求她的帮助。
本来以为是这样的。
为何此时此刻,他却如此渴望,渴望她能为了自己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