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阳城内已基本恢复了往日繁华的情景。原先跑出去的人们听说解放军占领了康阳城,都陆续返了回来。由于敌人逃跑很仓促,城内的公用设施还没有遭到破坏,水和电都能正常使用。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唐名儒、桂子金以为他们还会很快回来的原故吧。
战士们把城楼、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街面上的各个商铺、货栈也都相继开了张,开始接客卖货,做起了生意。来来往往的人们虽然对城里的这支驻军还不是很了解,但是,他们看到了解放军战士的友善,脸上已不再有恐慌的表情。而是说着、笑着、忙着各自的事情。
当然,城里也有人不高兴,甚至是垂头丧气的。他们就是那些妓院的老鸨、烟馆的老板。他们的场所被这支驻军严令查封。历代都得以保留的这些行业,如今被取缔,他们不理解。他们无所事事地瞎琢磨着,也许这个世道真的变了……
敌人的城防司令部已成为先遣团的团部。
通讯兵们正用电台“嘀嘀、嗒嗒”地与上级联系。参谋们正在地图上标明着行军路线。肖团长与王文修在会议桌旁商讨着新的任务。
“报告!我来了。”孙玉华大步走进门来。
“来,坐……”肖团长让孙玉华在会议桌旁坐下,“部队要开拔了……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请首长布置!”孙玉华一喜,精神抖擞地站起身。
“坐下,坐下……我还没说哩!你先别急嘛……”肖团长还是那样一副轻松、乐观的神情。
孙玉华只好坐下,警卫员递过来一杯水。
“这回,你就不跟部队一起走了……”肖团长说。
“留守?”孙玉华有些纳闷。
“啥子留守哟!是要长期住下去……”肖团长笑着说。
“长期住下去?”孙玉华不解。
“开辟一个解放区很重要。但巩固一个解放区更重要。”王文修接过话来,“党中央决定,在所有新解放的地区,由部队抽出一部分骨干留在那里,和地方上的同志一起,建立我们自己的政权。这是党中央高瞻远瞩做出的重大决定,是为不久的将来解放全中国,建立一个新型的国家打下良好的基础……你可是上级经过深思熟虑后点的将哟……”
“我……”孙玉华被这个突然到来、而又估计不到的新任务搞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是这样,总部已经决定,以康阳城为中心,将这一带作为一个县来管理,就叫康阳县。”王文修说,“同时,上级考虑到你有地方工作的经验,决定由你担任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兼县长,任命随后就到……”
“可我穿上军装还不到一年……”孙玉华看了看身上已经褪色的军装,真还有些舍不得。
“老王也是地方党组织派来的,穿军装的时间还没有你长哩……”肖团长笑着说。
“怎么?王政委……”孙玉华看着王文修。
“上级也决定王政委到地方工作。和你一样,也是一肩挑。既当书记,又当专员,还兼着军分区政委。”团长说明着。
“那太好了!”孙玉华笑了,“既然上级已经决定,我坚决服从命令。”
“这才是好同志嘛!”肖团长称赞地说。
“现在的形势和以往不一样了。党中央非常重视建立地方政权的工作。”王文修说,“但是,国民党还没有彻底消灭,战斗部队不能减员,部队只能抽出少量同志,大部分工作得等随部队南下来的老区地方上的同志去做。这是上级考虑又考虑的……现在缺干部呀……”
“把你这个孙大圣留下,我还真舍不得哟……”肖团长有些动情,“但是为了建立我们自己的政权,建立我们巩固的后方。我也得服从上级的决定呀!”
“还有其他同志吗?”孙玉华问。
“由当地干部童书文担任副县长,做你的助手。他已接到地方党组织的通知了。他对本地情况非常了解,你们在工作上一定要配合好。”王文修说。
“我会的……我是说,还有咱们部队的其他同志留下吗?”孙玉华又问。
“前面不是说了吗?!战斗部队不能减员……”肖团长说,“不过,这次战斗后,从俘虏里补充了一些新兵。我还有一定的余地。我跟王政委商量过了。把四十几名伤病员和几名年大体弱的老同志留给你。他们可是我们部队的宝贵财富,是些好同志呀……尽快让他们早日把伤病养好,跟你一起工作,他们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的……另外,把你那个小通讯员也给你留下,还跟着你……”
“谢谢首长!”孙玉华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他知道能把这些同志留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键是你们要把自己的民兵队伍尽快建立起来。”王文修说,“这次,肖团长把缴获的武器、弹药都留给你们。你们抓紧搞好报名、集训。发展一支永远不走的军队,这样才能应付各种复杂的斗争。”
“明白!”孙玉华回答。
“任务明确了。给你们留下的人员的工作,你和老童协商安排。王政委还是你们的领导,听听他的意见……”肖团长说,“回头,你把营里的工作向秦副营长交待一下,就可以不参加部队的活动了。”
王文修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微笑着说:“我看,这个地方就不错。楼上楼下,房间还不少哩!……明天,你就和童书文同志搬过来,在门口把康阳县人民政府的牌子一挂上,就算开张喽!”
大家笑起来。
肖团长:“这地方好!还可以把屋后的仓库照看起来。这批粮食可是总部领导费了心思的,要用在关键时候。你们不能动,也不能损坏、丢失。因此,保卫粮食的任务也很重要哟!”
王文修:“对了,仓库的保卫工作今晚就由游击队接过来吧。待会儿,你去找游击队长姜大宽,把这事儿安排好!”
“是!”孙玉华站起身。
王文修:“部队明早就要出发了。时间紧,我们分头工作。我马上去卫生队,跟伤病员们好好谈谈……”
肖团长紧紧握了握孙玉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我们和国民党还是拉锯状态,还要防备敌人的反扑,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不会比跟着部队打仗轻松。要团结好地方上的同志,多动动脑子,借鉴北方老解放区的好经验。我相信,你这个孙大圣一定会搞出个明堂来的……”
“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领导的希望,一定努力把工作做好!”孙玉华充满信心,公公正正的向肖团长敬了个军礼。他知道这也许是向这位可亲、可敬的领导敬的最后一个军礼,所以时间很长,很认真,久久不想把手放下。
“好了。好了。”肖团长拉下他的手,开玩笑地,“下次我回来。就该你尽地主之宜喽!……得好好请我吃顿狗肉……那天晚上的狗肉真香哟……就为这,也得给你这个打狗英雄再记一功……”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幽默。
孙玉华被肖团长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首长……这死狗……”
“死狗也是肉嘛!那可是白送的!……狗日的,国民党的狼狗还真肥……”肖团长吧吧嘴,笑着说。好像真吃过一顿美餐。
王文修听他们说起狗肉,笑着凑过来,插上话:“那天晚上,团长亲自下厨,做了个四川风味的辣子烧狗肉……他哪里舍得吃哟,让炊事班全都给伤员们端去了……”
孙玉华离开团部没多久,赵孟楼满脸不高兴地走进团部。
肖团长知道他来干什么,故意问:“小鬼,来干什么呀?”
赵孟楼噘着嘴说:“我找你。”
肖团长:“好哇。找我有什么事?”
赵孟楼:“我要跟大部队一起走……”
肖团长:“那是为什么?”
赵孟楼:“跟着大部队,能打仗,能杀敌,能立功……”
肖团长笑了:“你这个小鬼,想得还真不少。你别以为留下来就是享清福的。……谁说这里没仗打?!现在我们和国民党是拉锯形势、说不定这里的战斗还更激烈、更残酷……”
赵孟楼固执地说:“那我还是要跟你走……”
肖团长笑笑:“我跟你说,留下你是经党委研究过的……通信员跟着首长走,这可是纪律……首长都到地方工作了,那你这个通信员还留在部队跟谁去?”
赵孟楼坚持地要求:“只要让我随大部队走,干什么都行……要不到连队去……要不还让我回饲养班喂马也行……”
肖团长真有点生气了:“都不行,这是命令……”
赵孟楼跟这支部队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他鼻子一酸,泪差点流了出来。他知道跟大部队走无望了,便说:“那……我有个请求……”
肖团长:“犟小子,还讲什么条件……好吧,你说说看……”
赵孟楼:“请首长把小黑也留下吧……”
肖团长:“什么小黑?”
在一旁的王文修笑了:“就是他一直喂着的那匹黑马……”
肖团长也笑了,他看了看王文修:“老王,这个嘛……可没在党委会上定过……我看就把小黑留下来,正好孙玉华他们也需要……”
王文修:“就留下吧。”
赵孟楼破啼为笑,高兴地连说:“谢谢首长。谢谢首长……那我,这就牵马去了?”
肖团长:“去吧。”
赵孟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哈……”肖团长和王文修都笑了起来。
王文修:“这小子,看来跟那个叫小黑的马感情很深哟……”
肖团长:“是个好孩子……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他……”
先遣团开拔了。离开了康阳城,按上级指示,奔赴了新的战场。
部队是凌晨时分,静悄悄地走的,没有惊动老百姓。只有孙玉华、童书文、姜大宽、顾喜顺和游击队员以及能走动的伤病员们为他们送行。被赵孟楼紧牵着的战马小黑不停地刨着蹄子,它仿佛不理解为什么不让它加入这个出发的行列……
当天大亮后,城里的群众才发现这支和蔼可亲的部队已经出发了。他们纷纷议论着,一些年轻人还跑上城楼向远方眺望着。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中充满着敬仰和怀念,同时也流露出了一种担忧……
原城防司令部的大院门两边新挂起了两块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
中国共产党康阳县委员会
康阳县人民政府
门口站岗的卫兵也已经换了身着土布衣裤,手持长枪的游击队员。
院子内,游击队员们正在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清扫地面,有的在往院内的平房里搬着铺板、被褥和桌椅板凳。
大厅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会议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正面墙上已挂上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画像。
楼上。孙玉华已和通讯员赵孟楼先搬了进来。
孙玉华在一间较大的房间,这是他的办公室兼卧室。赵孟楼就在他隔壁。不过他却不太高兴,噘着嘴,很不情愿地在屋里收拾着。
孙玉华收拾完房间,最后把娘给他的那把带着红穗子的大片刀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醒目的地方。他久久注视着它……娘亲手将这把大刀交给他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娘那充满着期望的话音又响在了耳边……他深知这把大刀的份量,也深知他肩上的担子比什么时候都重。他能挑得起来吗?……不是挑不挑得起来的问题,而是一定要挑起,还要挑稳、挑好,勇敢地迈开步子……他用手抚摸着刀面,深浸在沉思中……
“营长。……哦,应该叫县长了……”赵孟楼走了进来。
赵孟楼的声音打断了孙玉华的沉思。
“县长。这把大刀还是我来为你保管吧!”赵孟楼请求地说。
“不用了。就放在我这儿吧……看着它,让我不忘家乡的人民……”孙玉华怀念地说。
“那可不行。这大半年,我背它已经习惯了。不看着它,我会睡不着觉的……”赵孟楼执拗地说。
“那好哇!那你就过来和我一个房间睡……”孙玉华笑起来。
“不行。不行……你是首长……”赵孟楼笑不起来。
孙玉华看到赵孟楼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他打心底里都不愿意留下来。要不是肖团长说“这是命令”,他说不定会背着他跟着部队一起走了哩……他试探性地问:“小赵。还有情绪?”
赵孟楼无可奈何:“谁要我是你的通讯员呢……上级让你留下,还得把我捎上……要不然,我跟部队上前线打仗,那才带劲儿哩!”
“真是个孩子。”孙玉华笑了,“你呀……就知道打仗带劲儿!……留下来,也是革命工作,不比打仗简单。……上战场,一吹冲锋号,我们就可以冲啊!杀啊!……可这里不同,斗争更复杂,你要多学习学习,将来也许还会需要你独挡一面哩……”
“明白!……那你一定要教教我……”赵孟楼的思想基本上通了,又恢复了那般孩子气。
孙玉华笑了:“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是毛主席教导我们的。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新的课题,我们都是在学习,边干边学嘛……”
“你是首长,也是我的老师……”赵孟楼笑着说。
他们正说着,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孙县长。我来报到了!”说话声中,童书文走上楼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孙玉华笑起来,指着童书文对赵孟楼说:“这才是真正的老师哩!”
赵孟楼认认真真地上前向童书文敬了个礼,孩子气地说:“童副县长,我向你拜师……”
孙玉华笑了。
童书文一下子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
“我们正说着要多学习的事儿,你这个真老师就来了……这不,小赵就拜师了……”孙玉华笑着解释。
“我过去的公开身分是县中学的校长,是个老师。……可你们实践经验丰富。要说,我应该当你们的学生,好好向你们学习才对……”童书文谦逊地说。
“互相学习,取其之长,补已之短嘛……”孙玉华说,“现在不行军打仗了,有了一些时间,我还真得好好学习学习……我过去只上过几年私塾。语文嘛,就是描红。算术嘛,就是打算盘……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和小赵都当你的学生。你好好给我们补补文化……待会儿,叫小赵给你从缴获的武器中拿把手枪来,我们教你打枪,你教我们学文化。咋样?”
“好,好。我早就想有一把枪了……”童书文非常兴奋,“我学会了打枪,就能亲手杀敌了……”
“小赵。给童副县长拿把手枪去。选一把小一点的,好使一点的……”孙玉华吩咐着。
“好咧!”赵孟楼应了一声,跑下楼去。
“童副县长。”孙玉华说,“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可以随便一些,今后我就叫你老童,你就叫我老孙,咋样?这样还顺口些……”
“好!我举双手赞成。”童书文说。
“走。”孙玉华招呼着童书文,“老童。我们也四处转转去。一来,熟悉一下环境,二来,有些当务之急的工作,咱们边走边谈。”
“好。”童书文十分同意,“你这个老孙,难怪肖团长和部队里的同志喜欢叫你孙大圣,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人……”
“我可比不上孙大圣……”孙玉华哈哈一笑,“孙大圣还有个金箍棒,可我,只有一个大片刀……”
两人说笑着走下楼,走出大厅,走到院子里。
孙玉华:“我准备把伤病员都搬过来。……他们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虽然负伤了,但还有一定的战斗力……如有什么情况,我们可以相互照应……”
童书文:“好。”
孙玉华:“我还想把所有的游击队员们集中起来。都住进粮库旁的营房里……离仓库近……守好仓库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点呀!”
童书文:“这两件事今天就能落实好。”
孙玉华:“军营那边,先暂时空起来,等我们的民兵队伍组织起来后,就在那里集训。以我们现有的人员作骨干,训练出一支我们自己的队伍来。”
童书文:“到底是孙大圣,就是点子多。”
孙玉华:“这可不光是点子问题,这是地委王书记对我们的要求哟!”
童书文:“我明白。……不过,这里的人民群众对我们的政府还不了解。如果,现在就招人,我怕他们会反感,会与国民党的拉夫、抓壮丁想到一起……”
孙玉华:“这件事不能急……我们不搞招兵买马。等我们的工作做好了,人民群众就会了解到:如今的政府是他们自己的政府,是在为他们办事。到那时候,就会主动、自愿地报名参加的……”
他们边说边走,来到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