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是春节了。这是康阳县解放后的第一个大喜的日子。康阳城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红旗飘扬,灯笼悬挂。家家的门扇上都粘着彩色的年画,和纸剪的牛年的金牛。门框、门眉上还粘贴着大红的对联和横批。到处都是喜庆的布置,到处都是欢庆的场面。
人们不再是害怕地待在屋里,而是选择了户外活动。走亲访友,串门拜年。踩高跷的,舞龙灯的,划旱船的,扭秧歌的,从乡村玩到城里,又从城里玩到了乡村。到外是沸腾的锣鼓声,到处是激情的鞭炮声,到处是欢快的民间歌舞,到处是人们的欢笑声。这个春节让人们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县政府也让工作人员们组成了一支秧歌队,上街去扭一扭,跳一跳,与民同庆,与民同乐。冯晓妮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她比谁都忙,带着秧歌队今天去这个乡,明天去那个镇表演,时常还会把抱着小南下的喻正英拉进队伍里来,跟他们一起扭扭,一起跳跳。
孙玉华去了地区,童书文深知身上的责任。在群众欢度佳节之际,也不能放松警惕,要防止坏人的破坏和捣乱。这也是孙玉华临走前特别向他交待的。为此,他专门和李连长商量了安全保卫的措施。由李连长负责对付城外土匪的袭击。由他负责城内的治安和巡逻。保证让群众过上一个安全舒心的好年。因此,童书文总是忙到很晚才回家去。
县政府的门前经常是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各处来的表演队伍,都要在这里停留展示一番。他们代表着四面八方的人民群众,向他们的救星、恩人慰问、拜年。每当这时,童书文也会带着县委、县政府的全体工作人员出来与他们会面。递上一碗碗热茶,道上一声祝福,再点上一长挂鞭炮,表示同庆,也表达对乡亲们的感谢。
小肚兜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磕着瓜籽,装着漫不经心地看着。鲍元才化装成一个老汉,放下宽大的帽耳遮着脸,紧跟在她的后面。
又一拨表演的队伍来了,童书文和抱着小南下的喻正英领着工作人员们走了出来,大家给表演的客人们端茶倒水。童书文双手抱拳,再三表示着感谢。
小肚兜悄声地对身后的鲍元才说:“看清楚了没有?……那个带眼镜、穿中山服的,就是这里的县长,姓童。他身边那个抱着孩子的娘们儿就是他的婆娘,姓喻。是县妇救会的主任……奇怪了,他们刚结婚哪来的孩子……”
鲍元才压低声音:“你他妈的还操那个心……老子认准他们俩就行了。……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小肚兜轻声地:“就在妇救会……”
鲍元才不解地:“哪里?”
小肚兜怀旧地:“就是过去的逸仙楼……”
鲍元才心里一喜。这两个可算是共产党的大官了,杀死老子父母,肯定有他们的份儿。杀了他们,正好为父母报此一仇,也枉不为人,尽了孝道……他邪笑地对小肚兜交代:“妈的。算你长记性……这两个人,老子盯死了……”
夜深人静了。童书文和抱着孩子的喻正英,一起往家走。这一天的事情太多了,童书文忙得脱不开身。等到把最后一批登门慰问、拜年的群众送走,天都已经很黑了。他和喻正英一起又去县委、县政府几位老同志家里拜访了一下,并陪老班长顾喜顺拉了拉家常。最后还看望了坚守在岗位值班的同志,并向他们交待了注意事项,这才和喻正英一起回在妇救会里的家。
快到妇救会门口时,突然从前面房角的黑暗处冒出一个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此人开口就问:“你就是共产党的童县长?”
童书文警觉地:“你是什么人?”
鲍元才:“老子是鲍显仁的儿子。”
童书文一时没反映过来:“鲍显仁是什么人?”
鲍元才:“就是被你们打死的枫垭坪的鲍老爷。”
喻正英想起来了。听刘秀南他们说过:“……你是土匪!”
鲍元才冷笑一声:“不错。老子就是‘大布衫’的鲍三爷。”
童书文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鲍元才掏出匕首:“干什么?……老子今天来就是要取你们的性命,为爹妈报仇!……也让你们死个明白……”说着就握着匕首先向童书文刺来。
喻正英看到鲍元才举刀向他们冲来,高声喊:“来人呐——有土匪——”
正在巡逻的梁小牛听到了喊声,赶紧向这边跑来。
鲍元才怕喊声被人听见,慌忙把移动的刀尖转向呼喊的喻正英。童书文看见白光一闪,猛地一挪身,用身体护住了喻正英和孩子,自己的右臂却被刺了一刀。他忍住痛,赤手空拳地向鲍元才扑去,想把鲍元才的匕首夺下。鲍元才一看不好,往旁边一跳,躲过了童书文的攻击,还想再上前拿匕首向童书文刺第二刀,只见有人已经端着枪跑了过来。他不敢久留,还是保命要紧。惊慌地钻进了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溜之大吉。
梁小牛跑到近处,一看童书文受了伤:“童副县长。你们先回屋里去,我马上去叫卫生员来……”
童书文忍着痛:“先去通知李连长,这家伙跑不远……”
梁小牛:“你们看清了没有?行刺的是什么人?”
喻正英:“是鲍元才。‘大布衫’的土匪,是个匪首。天黑,没看清他的脸……”
梁小牛:“好。我走了……”
梁小牛跑走后,童书文和喻正英走进妇救会。正等着他们的冯晓妮哪知刚才门外发生的事情,她一见童书文手臂上负了伤,紧张地:“童副县长,你这是怎么啦?我去叫卫生员……”
童书文拦住她:“不用了……小梁同志已经去了……”
喻正英将怀里熟睡的小南下递给冯晓妮,赶紧忙着帮童书文脱去右臂衣袖,用手巾先给他把伤口扎上。
冯晓妮:“怎么受的伤呀?”
童书文:“有人想杀我们……”
冯晓妮:“搞暗杀?是谁?”
喻正英:“还能有谁……土匪呗……”
冯晓妮:“土匪都跑到城里来了?有多少人?”
童书文:“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看来土匪人数不会多,也许就只有鲍元才一个人……”
冯晓妮:“那还不赶紧让解放军去抓呀?!”
喻正英:“瞧你急的……已经通知了,现在李连长他们正在全城搜捕……”
冯晓妮:“抓住后,我一定要去看看土匪是个什么样儿的……”
喻正英笑了:“你真是个学生……土匪是什么样儿的?还不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
正说着,医生和卫生员跑了进来,他们抓紧为童书文处理伤口。
喻正英:“伤得怎样?”
医生:“放心吧,没刺进多深,也没伤着骨头。”
童书文笑了:“这是在冬天,穿的衣服多嘛……多亏了这正英才做好的新棉袄……”
喻正英:“瞧你,还说笑话……刚才,见土匪一刀刺着你,把我都吓坏了……”
童书文:“刚才,我挡了一下,还不是怕伤着孩子和你……”
冯晓妮:“瞧你俩这么恩爱,我都羡慕死了……”
喻正英:“你呀,别着急。赶明儿,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更会疼你的男人……”
冯晓妮脸上绯红:“大姐……”
大家都笑了起来。童书文一笑,受伤的手臂一阵痛疼,他嘴角抽了一下。
冯晓妮:“大家别笑了。看把童副县长的伤口都笑痛了……”
大家笑得反而更厉害。
通信员梁小牛跑了进来。
童书文急切地问:“抓到没有?”
梁小牛报告:“全城都搜遍了,就是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因为是过节,战士们没有到群众家里去查,怕惊扰他们……”
童书文赞同地:“做得对!……不要给群众造成紧张的心理。……你回去告诉李连长,不要惊动老百姓。多安排一些岗哨,注意守住几个路口,他跑不掉的……”
梁小牛回答了一声“是”就跑了出去。医生和卫生员也为童书文上好药,包扎完毕,返回卫生所去了。
喻正英帮童书文把棉袄穿上,心里琢磨着自语:“他会躲到哪儿去呢……难道他在城里有亲戚朋友……”
童书文也在推测:“自从我们公审枪毙了梅老板后,城里的居民都清楚我们的政策,是不敢让他藏的……除非谁跟他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冯晓妮抱着小南下,在屋里来回踱着,她不经意地:“今天,我在街上扭秧歌时,看到了小肚兜也在人群中看热闹,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瘦老头……”
无意地一句话提醒了喻正英:“对了……这个当老鸨的,过去就是靠土匪撑腰,只有她跟土匪头目很熟……”
童书文:“有可能……要不然,那家伙怎么会认识我呢?……还知道我是个县长,姓童。住在妇救会……肯定是小肚兜告诉他的……”
喻正英越想越感到小肚兜有问题,她从冯晓妮怀里抱过孩子递给童书文:“晓妮。快带上枪,我们走……”
童书文接过小南下:“你们干什么去?”
喻正英:“你负了伤,安心休息。就在家里照看好孩子,我们过去看看……”
喻正英也取出了自己的手枪和冯晓妮一起跑出门,直奔小肚兜的家而去。童书文看到她们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估计是到小肚兜家里去了。他怕万一鲍元才真在那里,她们对付不了,实在放心不下。赶紧拿了床小棉被将小南下裹了裹,抱着他出门往县政府跑去。
鲍元才像丢了魂似的跑回小肚兜家里,往床上一坐,胆战心惊地喘着粗气:“妈的……妈的……”
已经收拾好细软的小肚兜,正在等着鲍元才回来后跟他一起逃走,没想到等回来的是惊惶失措的一个人。她的身上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下:“鲍爷。鲍爷……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鲍元才:“妈的。失手了……”
小肚兜:“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哟……他们肯定会在全城抓你的,一定会找到我这里来的……你把老娘给害了哟……”
鲍元才心里正烦:“妈的。别嚎了。嚎丧呀……人还没死呢……”
小肚兜哪管那些,她想到的只是她自己。她跑过去把门拉开厉声地:“你走!你滚呀……你这个倒霉鬼,别让老娘沾了晦气……快滚……”
鲍元才吓得赶紧去把门推上:“妈的。臭娘们儿。给老子安静点……你他妈的真想让老子今个儿开杀戒呀……”
小肝兜没想到鲍元才会把她怎么样,以为只是在吓唬吓唬她。她也顾不了许多了,只有让鲍元才快快离开,她才能摆脱干系,她吼叫着:“你他妈的就没那个胆儿,没那个能耐。还要报仇,报个屁仇!……你快滚!滚!……再不滚,老子可就去喊人了……”
鲍元才一是害怕,担心她这么大吵大叫,左右邻舍会听到,或许她真会去叫人来抓他。二是窝火,想报仇没报了,暴露了自己,全城都有人要抓他。躲了回来,还让这个不懂事的老娘们儿臭骂了一顿……妈的。留着她是个祸害,正好可以抢走她的细软趁黑夜逃走……他杀心顿起,猛地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抽出匕首往她的脖子上狠狠地一摸。小肚兜脖口鲜血一喷,倒在了地上,去见了阎王。鲍元才用床上的被单把沾血的手和匕首擦干净,赶紧化妆,再把胡子贴上,带上放下大帽耳的棉帽,抓起小肚兜收拾好、准备带走的小包裹就准备往外走。他刚要去拉开门,门上却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吓得只好退回,紧张地躲进了房角的暗处。
喻正英边敲门边喊:“小肚兜。小肚兜。我们有事找你,快开门……”敲了一阵子后,屋里没有回应。
冯晓妮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门,见门并没有被插上,抬腿就想进去。喻正英一把把她拉住,示意她跟在自已身后,就先跨进了门去。
一进屋,她们就看到小肚兜已躺在地上,脖子上裂开的大口子还在往外涌着血。冯晓妮不免有些紧张:“大姐……这家伙太疯狂了……把小肚兜给杀了……”
喻正英沉着地:“这是刚发生的……他跑不远,先在屋里搜一搜……”
两人握着手枪开始仔细地在屋里搜查。
躲在暗处的鲍元才看清来人是两个女人。而且其中一个正是他刚才见到过的县长的婆娘。他想到可以利用她一下,最好能让她把自己送出城去……当喻正英刚要搜查到他时,他从暗处猛扑出来。一脚踢掉喻正英的手枪,左手用胳膊死死地把她的脖力挽住,右手紧握着匕首对准她的下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冯晓妮害怕地倒退了几步。
喻正英挣扎着提醒地:“晓妮。不要怕,把枪拿稳了……”
冯晓妮定了定神,双手紧抓着手枪,对着鲍元才,可是她不敢开枪,喻正英就在他的前面,她怕误伤了她。
鲍元才看冯晓妮不敢开枪,发出一阵奸笑:“嘿……没想到老子没杀死县长,县长夫人倒送上了门来……快!送老子出城去。不然,老子一刀宰了你……”
喻正英毫无惧色:“你作梦!……现在解放军正在全城搜捕你,你跑不掉了……快放下武器,向人民投降!”
鲍元才穷凶极恶地:“叫老子投降,没那么容易!谁要敢开枪,老子就先杀了你……快!快走……”鲍元才说着,就挽着喻正英的脖子往门口拖。
喻正英就是不动,她边用力摆脱着边喊:“晓妮。别管我……开枪!开枪啊……”
冯晓妮哪见过这种场面,犹豫不决,握着枪的手在颤抖。
喻正英大声鼓励她:“晓妮。不要紧张。别怕这个土匪……按我教你的要领瞄准喽……别管我……数三下就打……”
冯晓妮一下明白了喻正英的意思,她鼓足了勇气,瞄准鲍元才狰狞的脸,高声念着:“一、二、三!”
刚念到“三”时,喻正英机敏地把头往外一偏。冯晓妮的枪声与此同时响起,子弹正击中鲍元才的眉心,他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被松开的喻正英飞快地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枪,转身对准地上的鲍元才。此时的鲍元才已命殒气绝,哪还有一丝的动弹。
打死了鲍元才的冯晓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呆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喻正英一把抱住她:“晓妮。好样的!你真勇敢。打得真准……”
冯晓妮喃喃地:“是我把他打死的?”
喻正英称赞地:“是你。是你!”
冯晓妮这才相信面前的事实,天真地笑了起来。
抱着孩子的童书文带着解放军战士冲进了屋里。但惊险的埸面已经结束了,他们看着两个好端端的女同志舒了口气。
童书文高兴地问:“谁的功劳?”
喻正英骄傲地:“是冯晓妮。她只一枪,就让这个坏家伙毙了命!”
童书文赞扬地:“小冯同志。好样的……看来,孙县长没有白把手枪奖给你……”
冯晓妮不好意思地笑着:“是大姐鼓励了我……”她说着把手中的小手枪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她会更喜欢、更珍惜它了……
童书文把抱着的小南下交给喻正英。弯下腰来,摘去鲍元才的棉帽,扯掉他的的假胡子,辨认了一下:“是他。就是他!……你们看他那半只耳朵,那还是姜区长用枪打掉的哩!……这家伙叫鲍元才,是‘大布衫’的第二号人物,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
大家高兴地欢呼起来。
孙玉华从地区回来了,一进县政府的大门,拉起迎上来的童书文的胳膊就左看右瞧。
童书文明知故问:“老孙。你看什么呢?”
孙玉华关心地:“老童。听说你胳膊受伤了,伤得怎样?”
童书文笑了笑:“小伤,不碍事儿……多亏了有这件新棉袄,没刺中要害……”
孙玉华开玩笑地:“新棉袄肯定是正英同志为你做的,你得好好感谢她呀……”
童书文不好意思地:“是是……”
大伙善意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