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武一看这乱七八糟的场面丢了他的面子,生气地骂着:“妈的。瞧你们这帮没出息的家伙,简直是一群饿痨鬼……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这是庞二爷的家……”
庞小壮迎上前:“算了。算了……让弟兄们吃吧……真不知道熊爷今天会带着弟兄们来……要不,就会多准备点了……”
熊武接过郎獾递给他的一块獐子肉,啃了一口:“妈的,别管这群饿鬼,他们总没有个够……”
庞小壮故意问:“熊爷。这是从哪儿来呀?”
熊武不情愿地说:“妈的。这次栽了……本想偷袭枫垭坪,抢他妈的一把好过年,没想到被泥腿子们挡了回来……”
庞小壮:“怎么没看见鲍老弟?”
熊武一听提到鲍元才,满肚子是气:“妈的。这个王八蛋……我只当没有这个兄弟……还提他干啥……”
庞小壮:“熊爷。算了……人心隔着肚皮嘛……”
熊武仍发着火:“妈的。就是他怂恿着老子下山……结果连个屁毛也没有捞到……”
庞小壮有意摸底:“熊爷,抢不到东西,可以下次再去。人没有损失就好……”
熊武:“妈的。带去的弟兄们丢下了一半,就剩下这些家底了……连老子都挂了彩……”
庞小壮看了看屋里屋外的土匪,心里记下了数量。表面上还是关心地:“熊爷。你可是有福之人,怎么会挂了彩?来,我来看看……”
熊武:“妈的。我知道你有治伤的好手艺,就为这事儿来的,快给老子治治……”
熊武丢掉手中的骨头,往火塘边一坐。庞小壮扒开他的上衣,让肩头暴露出来。他看了看还在流血的伤口,又用手指在周围摁了摁。对熊武说:“还好……没有伤着筋骨……”
熊武咧开大嘴一哼:“看来老子真还有福……快给老子治好喽,老子还要下山报仇……”
庞小壮心里好笑,但表情上毫无显露。为了不使熊武怀疑,并能亲近熊武,他拿出自己配制的草药涂在了伤口上,然后用破衣条为他作着包扎。
坐下来一静,熊武想起了娥子:“庞老弟,怎么没见着娥子呢?她到哪儿去了?”
庞小壮:“她呀,怀上了你的孩子,也快到天数了……我这里不方便,趁前两天天好,我就送她回自己的娘家去了……”
熊武眼睛一瞪:“该不是庞老弟把她藏起来了吧?”
庞小壮笑了笑:“哪会呢……要藏,也来不及呀……”
熊武心想也是,便问:“她真怀了我的孩子?”
庞小壮笑答:“那能有假?!不是你的是谁的?”
熊武笑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熊武也有孩子啦……妈的,等她回来后,我也搞个明媒正娶……”
郎獾讨好地:“熊爷,那可是双喜临门哪!”
熊武:“你懂个屁。这叫喜上加喜……哈哈……”
他们说笑着,庞小壮已将伤口包扎完毕,他心里有气,但又不能直发出来,还得强装笑脸:“好了。……把衣服穿好吧……”
熊武感激地:“庞老弟。想当年,你从山沟里捡回了我的一条命。后来,我抢了你没过门的媳妇,你也没怨我。今天又为我治疗枪伤。你才真是我的好兄弟……”
庞小壮应付地:“是熊爷命大、福大。这一点枪伤算不了什么,上了我的药,过不了几天,你照样可以舞刀弄枪了……”
熊武大笑:“哈……这话我爱听。……鲍元才那个猴崽子,也不知道是被打死了,还是他妈的溜了……你干脆上山来吧,跟大哥一起干。咱们重振旗鼓,再招兵买马,干它妈的一个惊天动地的……”
庞小壮心里想,你狗日的熊武还能蹦达几天。还想重振旗鼓,招兵买马呢?看我不宰了你,让你再也不能祸害老百姓……想着想着,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往墙上挂着的枪摸去……
熊武站起了身来,看到了庞小壮的举动:“庞老弟,你要干什么?”
庞小壮一怔,头脑也清醒过来。他想到刘区长交给他的任务,只是监视这帮土匪。除恶务尽,就是能杀了熊武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千万不能坏了刘区长他们的大事儿。他表现出格外的冷静:“哦……我想,弟兄们还没有吃好,我去打点野味回来……”
熊武:“哈哈……难得庞老弟这番好心……不麻烦了,我们得走了……金窝银窝,还是都不如我那个熊窝……老子在那里睡得踏实……”
庞小壮:“熊爷这就要走?”
熊武:“走。……娥子有什么消息,一定得马上告诉我哟……”
庞小壮:“好。好……一定。一定……”
熊武带着一帮子土匪走了。临走时,将庞小壮的小木屋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能吃的,能用的都带走了,就连刘区长让赵孟楼送来的一袋子大米,也被土匪发现,如获至宝地扛走了。土匪走后,小木屋里已被洗劫一空,庞小壮无可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从墙上取下刘秀南送给他的那支步枪,往肩上一挎,义无反顾地出门往山下走去。
逸仙楼被查封了,开了一个暗门子又没有人来,整天冷冷清清的。想上街逛一逛又会遭到人们的白眼……小肚兜百无聊赖地待在屋里,越想越生气,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忽然,她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心中一喜。也许是有嫖客登门了。她爬起身,整了整衣服,矫揉造作地哼了声:“是谁呀……别急……我来了……”就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门刚一开,一个脏兮兮的瘦老头像幽灵一样闪进屋来。随手又把门给牢牢地插上。
小肚兜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臭要饭的老骚货,你也配上老娘的床……出去!滚……”
来人没有搭理,走进了里屋,将头上的棉帽子取下,将下巴上的假胡子扯掉,才露出真正的面目。
小肚兜一眼认出是鲍元才。这是过去逸仙楼的常客,也是她的后台,隔三差五总是会来,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又惊又喜:“哟……是鲍爷……真没想到是你……看我这双狗眼,有眼不识泰山,还把您当成了叫化子哩……”
鲍元才往椅子上一坐:“废话少说……快给老子弄点吃的来……”
小肚兜不敢怠慢:“好好……你可是稀客……”
小肚兜从桌子上的食盒里取出几块甜饼递给鲍元才,鲍元才抓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吞了下去,又抓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也不管是冷是热,一咕噜喝了下去。
小肚兜发骚地把手搭在鲍元才肩上。他突然发现他那残缺了一半的一支耳朵:“哟……鲍爷……你这是怎么啦?耳朵也让山上的黄鼠狼子咬掉一半……”
鲍元才丧气地:“唉……别提了。还不是让共军的枪籽儿给打的……老子小命差点儿都丢了……”
小肚兜知趣地:“好好……不说这倒霉的事儿。……鲍爷。今个儿怎么会从山上下来了?你可是许久没来了,是想我了呢?还是憋不住了?”
鲍元才没兴趣地:“去去去……老子心烦……”
小肚兜厚着脸皮:“烦什么呀……到老娘这儿来,不就是寻个开心,解个闷儿的……”
鲍元才不高兴地:“这次,老子可没那个心情……”
小肚兜不以为然地:“那你来干啥呀?”
鲍元才恶狠狠地:“杀人!”
小肚兜惊愕地:“杀谁?”
鲍元才掏出匕首往桌子上一放:“杀共产党的干部。……杀一个老子够本,杀两个老子赚一个……”
小肚兜害怕了:“那我可不敢留你,到时候惹出祸来,会把老娘也牵扯进去……”
鲍元才:“瞧你这点鼠胆……告诉你,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老子在这里住定了……”
小肚兜:“现在是人家的天下了。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老娘留你多住几天,让你好好乐乐,等过完了春节再回山里……”
鲍元才:“不行!共产党杀了我全家,老子非亲手干掉他妈的几个才解恨……”
小肚兜:“说得这么轻巧……还没等你动手,共产党早把你给收拾了……”
鲍元才:“妈的,尽说丧气话……老子豁出去了……”
小肚兜:“你豁出去是你的事儿……老娘可不想陪你搭进去……你还是换个地儿吧……”
鲍元才凶相毕露,从桌子上抓起匕首,对着小肚兜:“你他妈的再敢阻拦我,坏我的事儿,老子就先宰了你……”
小肚兜吓得全身战抖:“鲍爷。鲍爷……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一个妇道人家……”
鲍元才:“老子就是来找你这个妇道人家帮忙的……”
小肚兜嘘了一口气:“……我能帮你什么忙?”
鲍元才:“你帮老子盯着点……看到共产党的头头脑脑出来单个儿活动,告诉我就行了……又用不着你动手,你怕个?!”
小肚兜害怕地点了点头:“嗯……”
鲍元才假意宽慰地:“事完之后,老子带你远走高飞。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大汉口去享福去……”
小肚兜脸上露出笑容:“那……你准备什么时间动手?”
鲍元才用手握起匕首:“我看就定在春节……趁他们喜庆的时候下手。最好是在晚上,没什么人。老子就用这家伙,割断他们的喉咙,又不惹出什么动静。……干完后,咱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人……”
小肚兜这才感到心里有些踏实了,不再那么的提心吊胆了,这才开始招呼着鲍元才:“来,快把你这身脏酸的衣服脱下来……还不把老娘的床给弄脏了……”
鲍元才脸上露出了奸笑。
从枫垭坪回来后,孙玉华一头扎在工作之中,整天不是在码头上装船,就是在粮库里装车,一天也不歇着,虽然工作依然是那样扎扎实实,井井有条,但是言语很明显地少了。有时累了一天,到晚上还是久久不睡,甚至熬上一个通宵。还经常是连饭也不去吃……
童书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孙玉华无法摆脱对妻子的思念。他是在用不停的工作麻醉自己,在冲淡那份难以忘怀的情感。
天大黑了,孙玉华办公室兼宿舍的房间里亮起了灯。童书文看到孙玉华晚饭又没吃,就专门吩咐喻正英下了一碗孙玉华平时最爱吃的葱花抢锅面,还特意卧了两个鸡蛋。让冯晓妮给孙玉华送去。
冯晓妮走进孙玉华的房间,看他还在反复擦着从老家带来的那把大片刀,就把面放在了桌子上,提醒地:“孙县长。快趁热吃了吧……”
孙玉华头也没抬:“哦……不用了,我到食堂去吃……”
冯晓妮温嗔地:“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食堂早已开过饭了,伙房也都收拾完了……”
孙玉华:“那……我就不吃了……”
冯晓妮:“端都端来了……你看,这是喻大姐特地给你下的,是你们北方人最爱吃的面条……”
孙玉华这才注意到冯晓妮送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不好意思地:“看我……又麻烦喻主任了……”
冯晓妮:“喻大姐在家照看小南下哩……她让我把这碗面条送来……”
孙玉华:“小冯同志。谢谢你了……”
冯晓妮:“光说谢有什么用。你还是赶紧把这碗面条吃了吧……不然,待会儿回去,喻大姐又该批评我了……”
童书文正巧走了进来:“是啊。……你要不吃,我回去也不好向老婆交差呀……”
孙玉华站起身把大刀往墙上挂好,走到桌边端起碗来:“好。好……我吃。我吃……”他吃着吃着发现了埋在面条下的鸡蛋,“喂,怎么还给我搞起特殊化来了……”
童书文:“这算什么特殊化,不就多了两个荷包蛋嘛……老班长顾大叔还要专门为你炖只老母鸡哩,让我给拦住了。……我知道,就是他炖好了,你也会端给大伙儿吃的……”
孙玉华:“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童书文:“这段时间,你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人也瘦了许多……这人是铁,饭是钢,你老不吃饭怎么行……大家都在关心你哩……”
孙玉华:“我注意就是了……请代我谢谢大家……”
童书文:“你的悲痛也是大家的悲痛,大家都不忍心看你折磨自己。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然身体垮了,就更没法工作了……我想,刘秀南同志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孙玉华很快吃完了面条,放下饭碗:“老童。你放心吧……我会注意身体的,我还要用它去消灭那帮土匪哩……”
童书文:“我知道你这几天就在琢磨这事儿,但千万不可报仇心切。这帮土匪早晚是跑不掉的……”
孙玉华:“我要报的不光是我个人的仇,是要为那些被他们杀害的烈士和乡亲们报仇。这帮土匪多存在一天,就是老百姓的一个祸害,也是我们当领导的一块心病……在当前的形势下,应该尽快把他们铲除……”
童书文:“我明白了。……但是,一定要定出一个周密的方案。那帮家伙可是既凶残又狡猾的……”
孙玉华点了点头:“最后一批粮食,我们也发运走了。不是还有几个区没有去慰问吗?!明天我们就抓紧时间出发……这样,等我们回来,也就到了春节了。我想,利用春节休息的几天去趟地区,一来代表县里给领导们拜个年;二来想向王政委和军分区首长谈谈我的想法……”
童书文:“什么想法?”
孙玉华:“打土匪的方案。”
童书文:“你呀……真是孙大圣,这么快就有主意了……琢磨了几天,是不是胸有成竹了?”
孙玉华:“目前还谈不上。还要征求一下上级领导的意见……再和枫垭坪区里的同志好好商量一下……”
童书文:“好!老孙。我相信你。你就再指挥打它一个大胜仗,把咱们县最后一股反动势力消灭掉。”
孙玉华:“这次要打,就来个干净利索的全歼。绝不能再让他们有一个漏网!”
童书文:“太好了!除恶务尽。”
两人都信心百倍地笑了。冯晓妮看到这是孙玉华从枫垭坪回来后的第一次笑容,这个笑容似乎也打开了她心头的愁锁,让她无比的欢欣。
冯晓妮自从在总结表彰大会上领到一把小手枪后,就像是得到了一件宝贝,爱不释手。一有空就拿来出来摆弄摆弄。她还在妇救会的墙壁上用粉笔画了几个圆圈圈作靶子。有事没事就瞄它几枪。就是这样,她还觉得不过瘾,硬把喻正英拉到郊外,非要让她教自己来个实弹射击不可。
到了郊外后,她们找了一个土坡。冯晓妮将自己用小木板做的靶子插在土坡上,然后站在土坡下,往手枪里装上子弹,就让喻正英教她如何打准。
冯晓妮:“喻大姐。我准备好了,你看是这样的吗?”
喻正英很欣赏冯晓妮的认真劲头,边比划边说:“对。是这样。……你两脚站稳了,右手握紧枪伸向前,为了保证手枪稳定不晃,你可以用左手托着枪把……然后,用右眼通过这个小缺口,卡住准星,再对准靶子,三点成一线。勾动板机时一定要放匀呼吸,这样就可以打准了……你试试看……”
冯晓妮按她说的打了一枪,可是子弹却打在小木板靶子的边上,溅起一撮土尘。
喻正英:“击发时,千万要沉住气,最好要屏住呼吸……”
冯晓妮又打了一枪,还是没有击中:“怎么搞的?……大姐。你来试试……”
喻正英掏出手枪,推上子弹,瞄准了小木板靶子就是一枪,正好击中靶心。
冯晓妮:“大姐你真准!……快教我是怎么打的……”
喻正英:“打枪要多练习,掌握要领,击发最关键。……起初,我也打不准,手上老晃。后来自己想了个法子……”
冯晓妮:“什么法子,快教给我……”
喻正英:“打枪瞄准时,最怕准星老在小缺口里晃动,对不准目标。我就屏住呼吸,在心里默数三下,一、二、三,瞄准、修正、击发。果然就能打中了……”
冯晓妮说了声“我来试试”,就站稳脚步,举起了手枪。不过,她不是在心里默数,而是喊出了声来:“一、二、三。”数到三时,她勾动了板机,子弹不偏不斜地打在了靶上。
冯晓妮惊喜地叫起来:“我打中了!我能打中了……大姐。你这个法子真好……”
喻正英:“这可是我的土方法……关键是你要自己能找到感觉,就能百发百中了……”
冯晓妮来劲儿的又按这个方法打了几枪,枪枪都击中目标。她还想再打。
喻正英:“好了。别再打……回去多练习练习就行了。……这种小枪的子弹可宝贵了,就留着它打坏人吧……”
冯晓妮收起枪,马上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好!就留着它打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