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耀感到好奇,就走了过去,他想知道他们究竟扔的是什么东西。他在破床单裹着的物体旁弯下腰,用手扯开了破布,他一下子惊呆了,一个胖胖的皮肤白皙的少女全裸身体露了出来。他壮了壮胆子,拨开盖在女人脸上的乱发,想看看她的模样。这一看,他简直是吓傻了。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稚气的圆脸,圆脸上一双难以瞑目的杏眼充满仇恨地瞪着他。那是他亲妹妹许芙蓉呀……他霎那间觉得天昏地暗,像一个闷雷在他头顶炸响,强烈的电流击穿了他的全身,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哭嚎:“芙蓉——妹妹——你怎么来这里呀……怎么不叫哥一声呀……”
哭叫了一阵子,没有人理会他。他猛然发疯似的从地上跳起来,飞快地跑进营房,抓起一支卡宾枪又冲了出来,他拉开枪栓,用枪口胡乱指着周围的士兵,癫狂地嚎叫着:“是你?是你?……是谁?是谁?……谁干的?……”
士兵们谁也不敢说话,吓得直往后退。
许家耀晃动着手中的枪,歇斯底里地逼问着一个浑身哆嗦的士兵:“你说……是不是你?不是你是谁?”
那个士兵战兢兢地支吾:“不……不是我……”
许家耀眼中冒着凶光,凶狠地一再逼问:“你说是谁?……到底是谁?……”
士兵吓得瘫靠在墙上,不敢说话……
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唐名儒和桂子金跑了出来。邢月娇也跟着跑了出来。
桂子金一看眼前的情景,知道昨晚的丑事已经败露,这帮当兵的惹出了祸来。如果让许家耀继续这样逼问下去,也许会祸及自己。他赶紧跑上前,大吼一声:“许副官。你这是干什么?”
许家耀哭叫着:“我妹妹死了……我就这一个妹妹……是这帮乌龟王八蛋害死的……”
桂子金假装不知情,劝慰地说,“许副官,你看清了?你妹妹怎么会到岛上来呢?”
“不知道……”许家耀哭诉着,“肯定是来找我的……”
“许副官……”桂子金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了……弟兄们肯定不知道是你妹妹……要不然……”
“禽兽……禽兽……”许家耀怒骂着。
“好了。好了……节哀顺便吧……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桂子金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你妹妹能上岛来……也算是为党国做了贡献……你应该为她高兴……”桂子金不知不觉说漏了嘴。
“贡献?高兴?哈……”许家耀听不到有人为他主持正义,而听到了长官竟说出“贡献”、“高兴”的话,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的志向,他的抱负,被党国的虚伪撕得粉碎,他无奈地扔掉手中的卡宾枪,疯傻地仰天长笑。
“快……快把他拉回房去……”桂子金吩咐着士兵。
“滚开!滚开!”许家耀甩开前来搀扶他的士兵的手,“滚!滚!……离我远点……”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芦苇丛中,抱起妹妹的尸首,往芦苇深处走去。
士兵们谁也不敢上前,知道他已经疯了,一个个呆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
许家耀双手托着许芙蓉的身体,痴痴地仰着头,望着青天,淌着泪,面无表情,盲目地迈着迟顿的步子一步一步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苇荡的尽头,一直走下怀江,一直走入寒冷的深水里……
“妈的……发生这等龌龊之事,还他妈什么狗屁国军?!……谁还能待得下去?老子是不在这里待了……”看到了这一切的唐名儒受到了刺激,心情变得很坏,忿忿地说着。
“这里简直就是狼窝……我要马上离开……”邢月娇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女人的畏惧让她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她心惊胆颤地对唐名儒说。
“妈的……”唐名儒更加气愤地骂着,“再多待一天,就连老子还不知道会咋死呢?”
“司令……”桂子金刚想劝他。
“参谋长。不必说了……”唐名儒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咳,反正老子已经决心要走了,晚走不如早走,早走不如现在就走……他干脆把看了传单后,和邢月娇商量的结果说了出来。他放高了嗓门,对在场的士兵们说,“共军的传单我是看了,想必弟兄们也都看过了。现在过去,不是投降是投诚,共军保证不杀、不关,还发给盘缠让我们回家……真要等到共军打上岛来,那什么都晚了。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
“这是共产党的宣传……”桂子金生怕士兵们听了他的话后产生动摇,赶紧提醒唐名儒。
“是宣传老子也信,总比那些狗屁上司成天放空炮强……”唐名儒恼怒地说,“反正老子主意已定,马上就走……桂老弟如果也想走,我们就把队伍拉过去,也算是以功抵过。如果桂老弟不想走的话,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你想怎么折腾都行,老子管不着了……”
“司令。你要三思呀!”桂子金还想劝着。
“早他妈的思过了,已经思了大半年了……”唐名儒生气说。接着他又向士兵们喊,“弟兄们。有谁不想在这里待下去的,就跟老子一起过去,走,上船去……”
有些士兵开始蠢蠢欲动。
“司令。”桂子金脸色铁青,“你……你不能走……”
“你他妈的还能管得了老子?……告辞了……”唐名儒说完,牵起邢月娇的手,大摇大摆地往码头方向走去。
士兵们开始分化,有不少士兵缓缓地跟了过去。
“站住!”桂子金真急了,厉声喊着。他绝不能让唐名儒走。不仅是个瓦解了部队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会带走船,共军现在缺的就是船呐……
唐名儒和邢月娇头也不回,毫不理会桂子金的叫喊,继续往前走。
“站住!再不站住我要开枪了……”桂子金从地上捡起许家耀扔下的卡宾枪对准了唐名儒和邢月娇。
“妈的!敢把枪口对着老子……”唐名儒转回身来,掏出手枪,气呼呼地说。
就在这时,桂子金的枪先响了。射出的整梭子子弹将唐名儒和邢月娇夫妇二人同时击中。
“你……”唐名儒牛眼瞪着桂子金,极不情愿地和老婆邢月娇一起倒在了血泊里。
“去!把这两个胖猪扔到江里喂鱼去!”桂子金命令着士兵,“大家都看清了吧!这就是背叛党国的下场……”
士兵们惊呆了,默默不语。刚才已经往码头方向走的士兵,又赶紧缩了回去。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司令……”桂子金大声地对士兵们说,“我们是党国的军人,决不能当叛徒!……大家跟着我干,我保证大家香的、辣的,吃够、喝够……从今往后,我们就以岛为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听桂司令的……”昨晚扛走许芙蓉的那个兵痞带头喊着。许多士兵也作出响应,喊了起来。
“好!”桂子金得意地说,“弟兄们……有情报说,共军腊月初八要来攻打我们野鹭岛。……就凭他们那点人马、武器,简直是白日做梦……如果真的敢来,到时候,弟兄们给我玩命地打,决不能让共军登上岛半步……打完这一仗后,论功行赏,表现好的官升三级,最好的,我就让他当参谋长……”
“桂司令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样干……”士兵们在兵痞的煽动下,狂叫着,胡乱地喊着拥护桂子金的口号。
“有你们这些党国的精英,国军勇敢的士兵,我就放心了……等国军回来,我桂某保荐你们人人当官,至少也是连长以上……”桂子金给士兵们打气地说,“从今天起,吃饭不再定量了,放开肚皮,吃饱、吃好,养精蓄锐,腊月初八,打得共军叫妈……”
“腊月初八,打得共军叫妈……”士兵们嘈杂地狂叫着。
“嘿……”桂子金发出狡狯、狰狞地笑声。
姜大宽回到指挥部后,王文修、孙玉华、李连长、古水生都已聚集在那里。姜大宽马上将发生的情况,向指挥部的领导们汇报:“我从许家老宅回来,何新生已经被她们毒死了,黄氏也不知去向……据我们监察点的同志报告,昨晚有一个年轻女子上了野鹭岛,此人很像黄氏的女儿许芙蓉。……她们可能是从何新生口里得到了我们腊月初八要攻打野鹭岛的消息后,害死了何新生,让许芙蓉上岛报信去了,她的儿子就在岛上……”
一名民兵跑了进来:“报告,在镇外的堰塘里发现了黄氏的尸首。”
“怎么死的?”孙玉华问。
“淹死的……”民兵回答。
“这就对了……”孙玉华说,“黄氏让女儿上岛后,自己知道罪责难逃,想溜。结果误入池塘淹死了……”
“我们怎么办?”姜大宽问。
孙玉华望着王文修。
“既然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进攻时间,看来我们得改改日子了……”王文修说。
“怎么改呢?……是提前还是推迟?”姜大宽问
“这要看,怎样对我们有利。”王文修说。
“推迟吧,敌人的准备会更充分,很可能还会采取一些破坏行动,或者干脆溜走……”孙玉华思量地说。
“那就提前吧!”姜大宽说。
“不知大家的准备情况怎样?”王文修问。
“木筏已经按预计的数量全部扎好。”姜大宽说。
“我们战士们也都已做好了准备。”李连长说。
“我们没问题,早准备好了。”古水生说。
“那就提前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孙玉华很有信心地说。
“我同意孙玉华的意见。”王文修说,“我们这就确定进攻的时间。”
“我的意见是宜早不宜迟,就放在明天凌晨。”孙玉华果断地说。
“同意。”姜大宽说。
“同意。”李连长说。
“没问题。”古水生说。
“好。我也同意。”王文修说,“我马上通知军分区的加强连赶过来。
“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孙玉华高兴地说,“就定在明晨四点,全体参战人员到虾子沟集合,开始行动!现在大家分头抓紧准备。”
“是!”姜大宽、李连长、古水生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向外走去。
“老姜。”孙玉华喊住姜大宽,“部队集合前,你先带孙玉平去,按我们商量的方案,把那个叫灰三的家伙给我制服了……”
“好。我知道!”姜大宽笑着回答后,也走了出去。
“来,把这个给你……”王文修把自己的手表取了下来,递给孙玉华。
“不用。我有闹钟哩……”孙玉华推辞着。
“给你就拿着……”王文修笑着说,“用这个方便。你是指挥员,比我更需要。
孙玉华只好把手表接了过来,带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就对了……”王文修乐呵呵地说。
枫垭坪区。
丁俊山带着一部分民兵,依着窄窄的土堤修筑着工事和掩体。虽然天寒地冻,但他们脱去了上衣,干得热火朝天。
赵孟楼带着一部分民兵在土堤不远处的空地上练习射击、投弹。他们爬在厚厚的积雪上认真练习着。赵孟楼不停地给他们讲解着雪地里的瞄准与射击要领。
刘秀南挺着大肚子和孙玉穗挨家挨户给群众做着工作,耐心地告诉他们:土匪来了没什么可怕的,不要出门,不要点灯……
刘秀南和孙玉穗冒着风雪走进一位原来准备出去讨饭的老大娘家。老大娘热情地把她们让到床上坐下,嗔怪地说:“刘区长,看你……都这么大肚子了还上咱家来。有什么事儿,派个人来说一声就行了……”
刘秀南亲切地说:“大娘。咋能不来呢?!除了说事儿,我也该来看看您了……”
孙玉穗关心地问:“大娘。过冬的粮食够了吗?还缺什么?”
大娘:“你们区政府总惦着我这个孤老婆子,需要的都给我送来了,就连我的寿材你们都想到了……丁区长上山伐木回来,就让人给我打好了一口送来了……”她用手指了指墙角放着的一副崭新的棺材,“现在,啥也不缺了……”
刘秀南:“大娘。过几天,可能山上的土匪会来,您千万不要出门。把门关紧了,把灯吹灭了,就在一个墙角蹲着……”
大娘:“唉……这些挨千刀的,每年过年前都要来,见什么都抢,去年把咱家的锅都提走了……”
孙玉穗:“大娘。今年您就不用担心了,有我们呢!”
大娘:“我这把老骨头了,怕什么……不行,我就跟他们拼了……”
刘秀南:“大娘。您可千万别出去,就按我说的话做,打土匪是我们的事……”
孙玉穗:“今年,他们只要敢来,保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大娘:“大娘相信。……有了你们这些好人,有了区政府,又有了民兵,大娘什么都不怕了……”
天黑了下来。韩雨婷准备回家,刚走出区政府的大门,孙玉平追了出来。
孙玉平:“雨婷。我送送你……”
韩雨婷:“不用了……让人家看见又该说闲话了……”
孙玉平:“我不怕。我今天一定要送送你……我还要去向韩大伯和韩贵告别呢……”
韩雨婷:“那好吧……”
两人并着肩,慢慢往回生堂走去。
孙玉平:“雨婷。我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荷塘镇送你回家了……明早就要攻打野鹭岛了。打完野鹭岛后,我就要跟王政委到地区去了,你要多保重,如果遇到合适的……”
韩雨婷:“不许你再说了……你明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孙玉平:“我说的是真心话。自从给我处分后,我也想了许多,我不能耽误你的前途……”
韩雨婷:“不管你还是不是副区长,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玉平……”
孙玉平:“这一分开,不知多久才会再见面……”
韩雨婷:“我说过,你是在我心里的。我不会再选择任何男人……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至死不喻地爱着你,等着你……”
孙玉平:“可韩大伯……”
韩雨婷:“别说了,连我爸都想通了。……你说怪不怪?……在你没受处分之前,我爸反对我们来往。自从你受到处分,被撤职后。我爸反而赞同我们俩好,还让我不要辜负了你,要对得住你……要更加关心你……”
孙玉平:“韩大伯真好……不但医术好,心也善良……可就是有了你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把韩贵给耽误了……”
韩雨婷:“你别瞎操心了……如今解放了,兴自由恋爱,韩贵哥跟一个在教会学校学医的回乡女学生好上了……他们可热乎哩……我爸也很满意……”
孙玉平:“那就好……请代我向韩贵表示祝贺……”
韩雨婷:“好。……对了,我爸还让我问了,腿伤有没有复发,是不是真的彻底好了……”
孙玉平踢了几下腿:“真好了,你看,有劲儿得很……”
韩雨婷撒娇地:“那好……你背背我,我要看看是否真好了……”
孙玉平蹲下身:“来吧!……我就当一回猪八戒……”
韩雨婷笑着扒到孙玉平的背上:“那你们家可全了……你大哥是孙大圣,你是猪八戒……还有你弟弟孙玉青,该不会是沙和尚吧?”
孙玉平也笑了:“是也可以……好咧……咱们回高老庄去了……”
孙玉平背着韩雨婷跑了起来。韩雨婷把胸脯紧贴着孙玉平的脊梁,把脸依偎在他的脖梗上,她喜欢嗅他身上的气味,那气味令她陶醉,让她幸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