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夜间的怀江已显示不出它的蓬勃生机,变得昏暗、寂静。江水在夜雾中悄无声息地流着,岸边已掉光了树叶的干枝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曳,远处稀稀拉拉庄户人家窗棂里露出昏黄的光亮,很像鬼火忽明忽暗,不停地晃动……
“老孙。你看这怀江的夜景还真好看……”姜大宽先开了口,他真不知从何处说起。
“哈……”孙玉平笑了,他知道姜大宽是无话找话,“老姜,不是开玩笑吧……你这么晚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看夜景?”
“哦……”姜大宽也笑了。他醒悟出寒冬怀江的夜景并不美。
“老姜,咱俩是老搭挡了,有什么你就说吧……”孙玉平揉了揉耳朵,搓了搓手说:“这江边的冬夜还真有点冷呐……”
姜大宽拿出烟袋锅,装上烟丝,好不容易才划着了火柴把烟丝点着,猛吸了两口后鼓足了勇气问:“老孙,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小韩有感情了?”
“是啊!”孙玉平毫不隐瞒地回答,“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纯洁的,不仅是感情,还有友情……”
“老孙……”姜大宽有些急了,“你说的我可不懂,我只知道青年男女在一起,没有什么友情,只有爱情……”
“就算是吧……爱情本身就是友情的升华……”孙玉平不知不觉说出了韩雨婷对他说的话。
“那么说,你真爱上她了?……大家传的是真的啦?”姜大宽生气地追问。
“嗯……”孙玉平默认了。
“老孙呐,老孙。你一个老党员了,怎么犯糊涂呀……”姜大宽严肃地说,“如果你没有结婚,我会帮你去说媒,会成全你们……可是,你是结过婚的人,你对得起老家的媳妇吗?”
“老姜。这些我都想过了……”孙玉平说,“我老家的媳妇是我母亲安排的,我们只见过一次面,就仓促结了婚,结婚第二天我就到了部队……我们没有感情,没有友情,更没有爱情……”
“不管你是怎么结的婚,可毕竟结了呀……这可是作风问题!你会犯错误的……”姜大宽严厉地说。
“老姜。我结过婚的事,小韩她知道……”孙玉平说,“她愿意等我……等条件好了,我会托人捎信回去的,我会跟老家的媳妇说清楚,会解除婚姻关系,会处理好的……”
“老孙呐,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姜大宽心里有些难受,“你和小韩都是好同志,有文化,工作能力又强,可不能因为这事儿毁了自己呀……”
“老姜。这点请你放心……”孙玉平说,“在我老家的媳妇问题没处理好之前,我是绝不会干出什么荒唐事儿的,我会努力工作的……”
“影响不好啊……”姜大宽说。
“我们俩一定会注意的……”孙玉平说,“……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姜大宽默默地跟着孙玉平往回走,他没再说什么,他也想不出再说什么。碰了一个软钉子后,又碰了一个硬钉子。这个孙玉平,平时看着老实巴交,沉默寡言,没想到这么犟,比韩雨婷还固执,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没有体会,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他只想到了一件事,一定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孙县长,他毕竟是他的亲哥哥。了解他的脾气、性格,或许他能说服他……如果他不及时把这件事儿向孙县长报告,真出了问题,是他的失职呀……
晚上,冯晓妮手拿着一个小包袱,兴致勃勃地来到孙玉华的宿舍,在宿舍门口,她把小包袱抱在胸前,抿嘴笑了笑,才敲响房门。
“请进。”还在专心写检查材料的孙玉华,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说着。
冯晓妮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孙玉华看是冯晓妮,亲切地问。
“我是专门来给你送东西的……”冯晓妮神秘地说。
“什么东西?”孙玉华问。
冯晓妮打开手中的包袱皮,拿出一件深灰色的男式旧毛衣。
“这是哪儿来的?”孙玉华感到有些不对头,忙问。
“是群众捐的……我看这件没有破,大小也合适,就挑出来给你拿来了……”冯晓妮自以为是地说。
“胡闹!快拿回去……”孙玉华一听毛衣的来历,顿时火冒三丈。
“人家这是好心……你看你,这么冷的天,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空棉袄。脸和手都冻了……”冯晓妮解释着。
“我就是冻死,也不能穿这件毛衣……”孙玉华严厉地说,“我们这个队伍是有纪律的,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毛衣就更不能拿……”
“这是群众已经捐了出来的……”冯晓妮还想辨解,她想说服孙玉华,她要为他的身体健康着想。
“群众捐出来的也还是群众的,是捐给灾区群众的,而不是给我们的……”孙玉华批评教育地说,“我们的责任就是把这里群众捐赠的财物如数送到灾区群众的手里,而绝不是截留、获取、侵占群众利益……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你拿一件衣服,他拿一床被子,那跟国民党兵有什么两样?!”
“我……”冯晓妮鼻子一酸,泪流了出来。
“唉,你这个小年轻人哪……”孙玉华看到她哭了,放轻了语气,“一定要加强政治学习……做共产党的干部,就必须吃苦在前,时刻想着群众利益……”
“我……我错了……”冯晓妮检讨地说。
“好,知错就改,马上把毛衣送回去!”孙玉华嘱咐地说。
“是。”冯晓妮流着泪,抱着毛衣跑了出去。
童书文刚从外面回来,他看到冯晓妮流着泪跑下楼梯,跟他擦肩而过,连声招呼都忘了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进孙玉华的房间。
孙玉华看是童书文进来,说:“老童。你来得正好。你明天去妇救会宣布一下。凡是捐赠的物品,谁也不允许动。必须如数送到灾区群众手里,谁要是拿了,给严厉的处分。”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童书文说,“……唉,刚才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从捐赠的物品中拿了一件毛衣给我,让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她有些接受不了……”孙玉平说。
“噢,这小丫头还知道关心人了……”童书文笑着说,“不过关心的方式有问题……”
“你还说呢……”孙玉华也笑了,“我刚才是凶了一点,让人家都哭鼻子了……”
“凶点没关系,……”童书文说,“年轻人嘛,她自己会琢磨出道理的……”
“是啊。县委、县政府成立以来,陆陆续续进了不少新人,要加强他们的教育呀……”孙玉华说。
“这个想法我有,还做了个培训计划……”童书文说,“只是工作一忙,就搁下来了……”
“那就安排在晚上……”孙玉华说,“有空,我也去给他们讲讲……”
“本来就安排你讲第一课哩……”童书文笑着说,“我还选了其他几名同志担任教员,到时候,你可得支持哟……”
“学习是头等大事,没问题!”孙玉华爽快地说。
两人会心地笑起来。
“哎,老童……”孙玉华一下子想起冯晓妮说他的脸和手都冻了,便揉了揉手和耳朵问,“我得先向你这个大知识分子请教一个问题……”
“我可不是万事通呀……”童书文谦逊地说。
“你说北方可比这里冷多了吧……”孙玉华说,“我从小在那里长大,从来没有生过冻疮。这到南方来第一年就被冻成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手和耳朵。
“这是因为这里空气含水份多,冷再加上潮湿,更容易伤害人的皮肤……”童书文说,“北方虽然冷,但空气干燥,皮肤表层无水份,影响不明显,加上你习惯了,也就没事了。到了南方,你根本没想到会冻伤,就不注意防护,因此,老天就给你了一点颜色……现在已经冻了,就多揉揉,多搓搓,让皮肤上血液流动,增加热量,今后习惯了,也就不会再冻伤了……”
“这事,你还得跟北方来的同志多宣传宣传。别以为是北方来的,抗冻。不采取措施,一样会被冻伤。就会影响战斗力呀……”孙玉华深有感慨地说。
“我明天让卫生员配些冻疮药给被冻伤的同志们发下去……”童书文说,“现在只能采取亡羊补牢的措施了……”
“南下前,只听说南方的蚊子大,像麻雀似的,一叮上就一个大包……”孙玉华笑着说,“没想到麻雀大小的蚊子没见着,倒是先被鬼天气整了一下……”
“这就是南方天气的特点……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事儿呢……”童书文说。
两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哎,老孙。过几天就是元旦了,大家平时工作都很幸苦,要不要搞个聚餐,改善一次伙食?”童书文问。
孙玉华考虑了一会儿,说,“我看算了……当地群众没有过元旦的习惯,我们入乡随俗吧……再说现在又是救灾期间,我们也不宽余,就和平时一样……同志们会理解的……”
“好吧!”童书文虽然同意。但对他这个兼管后勤的副县长来说,他心里感到不免有些苦涩。
冯晓妮回到妇救会的宿舍后,再也忍不住了,扒在被子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喻正英走过来安慰她,“看你,都参加工作了,还像着小孩子似的……”她看到了床上的那件毛衣,什么都明白了。
“批评就批评呗,干吗发那么大的火,像要把人吃掉似的,吓死人了……”冯晓妮抬起身,收住泪,感到委屈地说。
“这也怪我……”喻正英说,“我看到你挑出件毛衣,说是去送给孙县长,也没多想,也没阻拦你……孙县长不光是批评你,也是在批评我……”
“大姐……”冯晓妮拿手绢擦了把泪说,“这没有你的责任,都愿我自己……”
“你这也是出于好心……”喻正英宽慰地说。
“这个大男人,根本不领情,就知道发火……”冯晓妮已经止住了眼泪,深有感悟地说,“大姐……你说,怎么孙县长一下子就能反应出来这样做是侵占群众利益,我怎么想不到呢?”
“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基本觉悟……”喻正英说。
“觉悟?”冯晓妮问。
“对!孙县长看这件事情是站在共产党员的立场上来看的,所以是是非非,他非常清楚……”喻正英说。
“那……我也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吗?”冯晓妮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能!”喻正英赞许地说,“只要你有这个愿望,能完成好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经受住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就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那……”冯晓妮认真地问,“组织上什么时间对我考验?”
“嘿……”喻正英笑了,“从你加入这个集体,组织上就已经对你在考验了……今后可不能再哭鼻子喽……”
“我一定努力工作,再不犯错误了……”冯晓妮脸红地说,“大姐,往后,你可得多提醒提醒我……”
“我会的……”喻正英笑着说,“说不定,将来我还会成为你的入党介绍人呢……”
冯晓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感激地望着喻正英好一阵子,还是忍不住难为情地说,“我……我还是想送给孙县长一件毛衣,我觉得他真的很需要……”
“还送?”喻正英疑惑地问。
“我自己给他织一件……”冯晓妮说。
“你会吗?”喻正英问。
“我会。你看,我这条红毛线的围巾就是我自己刚织的哩……”冯晓妮说。
“那你就织吧……我明天让老童帮你偷偷量一个孙县长上衣的尺寸……”喻正英说,“这可不是侵占群众利益,是你的一片心意……”
“可是……”冯晓妮为难的说,“我去看过毛线了,身上的钱差一点,不然怎么……”
“好。我都明白了……”喻正英说,“我来给你凑一点,让你早日把毛衣织出来,送给孙县长……”
“谢谢!”冯晓妮这才真正地笑了。笑容填满了她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她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甜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