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康阳城内就像过节似的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人们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
城里各行各业的代表,还有欢欣的群众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慰问团,敲锣打鼓地涌向县政府,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慰问品,抬着一块镶着“攻似猛虎、守如泰山”八个金色大字的巨大横匾。他们一进县政府,就把大院里挤得满满的。
孙玉华带着县里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迎了出来。锣鼓声顿时静了下来。
孙玉华:“乡亲们,保卫康阳城,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太客气了……”
身着长袍,体态微胖的工商协会邱会长走出人群,向孙玉华拱了拱手说:“孙县长。你们拼死保卫康阳城,就是保护了我们的安全,保护了我们的利益。何有不谢之理……”他没等孙玉华说什么就毕恭毕敬地向孙玉华连鞠了三个躬,“我代表城里的各行各业、父老乡亲,感谢共产党,感谢解放军。”他说完向身后招了招手,高声唱道:“献匾——”
锣鼓声、鞭炮声再次响起。
两个壮小伙子抬着横匾恭敬地献到孙玉华面前。孙玉华赶紧让童书文和姜大宽把横匾接了过来。
邱会长继续唱道:“献慰问品——”
又有几个壮小伙抬着被捆得结结实实、上面还挂着红绸花的活猪、活羊、两大坛子好酒送到孙玉华面前。后面的群众也一涌而上,纷纷把自家带来的鸡蛋、米糕、花生、青菜等农副产品送到孙玉华面前。
孙玉华望着面前堆积如小山似的东西,望着双双举着东西伸到他眼前的手,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又感激又为难地喊着:“乡亲们……邱会长……匾我们收下,东西我们不能收……我们是有纪律的……”
一位年逾花甲,裹着小脚的老婆婆踉跄地挤上前来。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淌是泪水地说:“长官……别人的东西,你可以不收……我们的心意你不能不领呀……”她说着,把怀里抱着的一只老母鸡送到孙玉华面前,“收下吧……我就是昨日被你们从土匪枪下救出来的……我是受那几个乡亲的嘱托……特意赶来的……”她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了。
许多群众被感动得落下泪来。他们喊着:“收下吧……收下吧……不收下,我们就不走了……”
在屋内的王文修也深受感动,他走出来,悄声对孙玉华说:“东西先收下了……等群众走了后,该付钱的去付钱,该送回去的就送回去……实在送不回去的,就拿给伤员们……”
孙玉华即刻明白了王文修的主意,他大声对群众说:“好吧!东西我们收下。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大家。”
群众满意地欢呼起来。锣鼓声再一次响起。
有一位七十多岁,留着花白胡须、精神有些恍惚的老大爷走近孙玉华面前,他伸出一双干瘦的手紧握住孙玉华的两只大手,瞪着两只几乎陷进去了的眼珠子在孙玉华的脸上反复、仔细地端详着……
大家伙儿好生奇怪。
孙玉华客气地问:“大爷,您看什么呢?”
“像!像!……就是的……就是的……”老大爷反复地说着。
“像什么?”孙玉华奇怪地问。
“孙大圣转世……孙大圣转世了……”老大爷高兴地不停说着,他脸上挂着认真而又得意地笑容,跑出了院子。老远还听得见他兴奋的喊声,“孙大圣转世啦……康阳城有保护神啦……牛鬼蛇神一扫而光啦……”
孙玉华笑起来,在场的群众都哈哈大笑起来。
孙玉华对大家说:“乡亲们。各行各业的朋友们。我孙玉华是人,不是神。……我们能顺利地攻下康阳城而又能成功地保卫了它。因为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人民的政府。靠的是我们的战士有共产主义觉悟、有不怕牺牲的勇敢精神;靠的是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今天,我们只是解放并保卫了一个康阳城,一个县城。明天,我们要解放全县的各个地方,还要解放全中国,让全国的老百姓都过上没在压迫,没有剥削,当家作主的好日子……”
人们欢呼,群情激昂。
唐名儒第二次逃上野鹭岛后,对反攻回城完全丧失了信心。像泄了气的皮球,吃也不香,睡也不安。有时半夜会突然被恶梦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整天唉声叹气的,人都明显地瘦了一圈。
桂子金也是垂头丧气,但他更多责怪的是熊武的“大布衫”无能,连只有百把个人把守的康阳城都攻不进去,一群废物……他很不甘心。他一面通过电台指挥潜伏在城里的手下掌握共军的动向,一面转动着他的鬼脑筋,琢磨着应该采取的行动。
唐名儒走进司令部,焦虑地向通信兵重复着同样一句问话:“上峰回电了吗?什么时候能打回来?”
通信兵也多次重复地回答:“没有。没有任何消息……”
这样的问话,唐名儒已不知每天要问多少遍,这样的回答,通信兵也不知每天要回答多少次。简短的一问一答后,换来的总是唐名儒的哀声叹气,有时也夹带着一两句骂娘的语言。
桂子金心情烦躁地:“好了。别再问了……有了消息会向你报告的……”
唐名儒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不问能行吗?……国军不打回来,我们能有出头的日子?“
桂子金:“我看呐……国军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了我们……别作指望了……”
唐名儒生气地:“不指望国军,还指望你?还指望那个‘大布衫’?指望那个熊疤子?……一群窝囊废……要不是老子跑得快,说不定现在已成了共军的枪下鬼哩!……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加起来七八百人,拿一百来个共军都奈何不了……”
桂子金:“不是那一百来个共军了不得,也不是我们无能,是城墙太坚固了……”
唐名儒:“城墙太坚固了?那共军是怎么攻进城的?……何况这次东城楼连个大门也没有……”
桂子金:“好啦!好啦……我们不争了……如果不是共军的援兵及时赶到,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城里享福哩……”
唐名儒:“尽想美事……”
桂子金:“美事也好,歹事也罢……此次我们出去,总还是给了共军一个教训……再说,我怂恿熊疤子的人打头阵……我们的人总算是回来了一多半……”
唐名儒:“损失惨重呀!……就剩下手上就这么点人马,怎能抵御共军来犯?”
桂子金:“这点请司令放心。共军目前没有大船,又都是北方兵,旱鸭子,不会水,暂时还奈何不了我们……我们有吃的,有喝的,先跟他们耗着……再静候国军的佳音……”
唐名儒:“但愿如此吧……”
桂子金:“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待着,总得动动……”
唐名儒:“怎么动?”
桂子金:“一是寻找机会毁掉城里的粮库,我们保不住也不能白留给共军……据可靠情报,共军在各城门均不设岗。我们有机会派人混进城去,见机行事……或者干脆通知我们留在城里的人,去炸掉粮库。……二动嘛……我明天就带人出岛,把附近怀江上的船只统统抢回或者毁掉,断了共军攻岛的念头。……此外,如果司令在岛上寂寞,可以乘共产党还没有进荷塘镇,到那里去消遣消遣……”
唐名儒心烦地:“好了……我什么都不想管,哪里也不想去……你自己看着去办吧……”
桂子金后面说的一席话,让唐名儒说不出什么,但他还是爱听的,听得心里痒痒的……
熊武和鲍元才带着残匪没命地逃跑,直跑到天黑,月亮升起又落下,到了第二天早晨,他们看看后面确实没有共军追来,才敢停下来,喘了口气。此时已到了山脚下。他们实在是又饿、又累、又困,就没有直接回天罡寨而是悄悄地溜进枫垭坪村,钻进了鲍元才家中。一住就是几天。
鲍元才的父亲鲍显仁,是当地的乡长,也是恶霸地主。他还不到六十岁,像鲍元才一样也是个瘦高个儿,但他腰不弯,背不驮,一张不长一根胡子的刀叶似的窄脸上,眼睛向外鼓着,鼻子尖削,嘴唇总是紧抿,给人一种呆板、阴森的感觉。他仗着儿子鲍元才在‘大布衫’是三当家的,气焰嚣张,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他占有全乡大部分上好的良田,除收租子后,还要加收钱粮向熊武进贡,如果农户交不起,他就会逼着其家里出人上山为匪,为“大布衫”扩充势力……
因为枫桠坪村是土匪上山下山必经之路,再加上鲍元才也是天罡寨老三,所以熊武尽管目中无人,但对鲍显仁——鲍乡长还是礼让三分。他需要这个前哨、这个耳目,这个中转站,也需要他出面为天罡寨与外面各界联络。因此,如果鲍乡长有什么事,他立马鼎力相助。许许多多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坏事,其实都是他们合伙干的。
鲍元才想到把熊武和残匪带进自己家里,也是出于不得已。一是大家也确实饿累交加,实在走不动了。二是他自己的耳朵痛疼难忍,使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他需要治疗,山下的条件总要比山上好。三是他要向父亲通气,共产党只占领个康阳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很快会到枫垭坪来。他要让父亲及家人有所准备。
熊武在鲍家休养了几天后,体力有所恢复,精神也有了。他想到再住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了,时间越长越危险,说不定共军会跟着后面找过来。只有回到自己的老巢天罡寨才最安全。所以准备撤回山寨。
太阳刚刚升起,熊武就跑到院子中间大声吆喝:“快起来。妈的!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一帮懒鬼……”
鲍显仁听到熊武粗声大嗓的吆喝声,从屋里跑出来:“熊爷。怎么?今天要走?”
熊爷板着脸:“该回山上去了……老子再不走,你也要撵我了……”
鲍显仁赔着笑:“看你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战之后休养几天,理所应当……”
熊武一听“大战”,又勾起他的回忆,气不打一处来:“狗屁大战!老子熊武这么多年来,还头一次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耳朵上还缠着纱布的鲍元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了解熊武的性格,赶紧捡好听的把话叉开:“熊爷打仗神勇……要不是共军的援兵赶到,早他妈的大功告成了……也不会到咱们家来吃喝拉撒睡了……早他妈的在城里享福了……”他说话太用劲儿了,受伤的耳朵一阵剧痛,他用手捂了一下。
这时,爬起来的匪兵们陆陆续续从院子里的一些房子里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睡眼惺忪、衣冠不整、懒懒散散……
熊武看到这些匪兵更火:“你瞧!你瞧!老子带下山是四百多号兄弟,现在就剩下这么一些窝囊废。……还不到一半……”
鲍显仁宽慰他:“人没了嘛,可以再招……只要有你熊爷这杆旗在,共军就不敢扎刺……”
熊武:“妈的……现在,共产党来了,穷鬼们腰杆子硬了,人还那么好招吗?!”
他们正说着,一个佣人走过来向鲍显仁报告:“老爷,早饭准备好了。”
熊武一听,还没等鲍显仁招呼,就大声叫起来:“弟兄们。走!吃饭去。……吃饱了,老子们回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