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前一天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电话铃声,兰刚抓起话筒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电话那头似乎很嘈杂,栓子解释说换工作了现在工地做监工,春节回不去,老板急着赶工期,但工资会给双倍呢。兰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栓子安慰她等过了年五一放假再回不一样吗,还能带回家更多的钱。兰告诉他不要省钱,别屈着自己,大过年的多买点好吃的,栓子似乎哽咽着说了句放心吧就把电话撂了。
这个年兰冷冷清清地过去了,她望着日历牌,恨不得马上过完前面所有的日子。夜里做梦栓子忽然回来了,但好像丢条胳膊少条腿,兰惊醒后骂自己没事尽往坏处想。五一栓子没回家,兰跑到村西头二宝家打听也没消息,二宝娘安慰她好在两个人一起干是个伴,兰稍稍放了心。栓子偶尔来个电话也是在半夜,说工作又换了很忙不能回家,要兰再耐心等。兰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再多问,默默地放下电话。
寒来暑往,兰习惯了燕子飞来又飞走,树叶绿了又黄。在一个初春的早晨,电话铃骤响,居然是栓子打来的,电话里他兴奋地告诉兰明天就可以回家了,今天他要去商场给兰买衣裳。兰大声哭喊道,“只要你人回来比什么都强!我不要你赚什么金子银子了,我只要你这个人!”电话那头栓子低声说,“放心吧,我这次一定回家,再不走了。”
兰特意到镇子上的美发厅把头发烫了,栓子走这两三年她也懒得梳妆了。想到栓子看惯了大城市女人的装扮,自己要好好拾掇让他看着舒服点才行。兰还早早地预备了栓子爱吃的酒菜,只等他下车。兰在汽车站等到天黑也没见到栓子和二宝的面,她生气又担心,问人家都说没见过他们。
两天后,兰接到了二宝打来的电话:“嫂子,我们坐的汽车超载没到火车站时就出车祸了,我没大事,栓子哥受了重伤,你赶快来深圳吧。”兰再细问二宝也不说,只要她越快来越好。
兰拿上家里所有的积蓄,平生第一次坐上飞机,当天就到了深圳。来到医院,兰见到了浑身冰冷的栓子,残了一条胳膊断了一条腿,她惊呆了。二宝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几年的实情。原来他们做保安期间,公司突然来了一伙人要冲进去找老板要账,他们去阻拦,被那伙人给狠揍了一顿,栓子被打断了胳膊和腿,二宝被打坏了一只眼睛残了一只手。据说老板欠了那伙人的钱闻风跑了,他们被大家送到医院后没人给出医疗费。后来,他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二宝当时想回家,但是栓子说这个样子回家还有脸活吗,不如继续待下去,编点理由,等攒够钱再回去,不能两手空空啊!身体残疾不可能正常找工作,两个人就来到大街上像乞丐一样以乞讨为生。于是栓子打电话的时候就骗兰说经常换工作不能回家。
兰流泪听完二宝的讲述,接过栓子的遗物,发现包裹里藏着的一万元钱和三件漂亮的衣裳,兰只觉得天昏地暗。几天后,兰用栓子留下的钱买了两张飞机票,捧着他的骨灰盒踏上了回家的路。
多年来,只要有乡邻谈论深圳到底有多远,兰都会木然地说:“远得没有尽头……”
不能输的棋
吴芳芳
向阳小区有两个喜欢下棋的老人,一个是文化局的退休局长老刘,一个是工会的退休干部老王,老刘曾参加过文化系统举办的象棋大赛,得过冠军;老王也曾代表工会参加过市里举办的老年象棋大赛,也是第一名。所以他们两人互不服气,都说自己是小区的象棋冠军,有好事的人一撮合,他们决定进行一场象棋大赛,以决出小区真正的象棋冠军。
这个消息一传出,小区的象棋爱好者是一片叫好声,都想看看到底谁赢谁输,谁是骡子谁是马!只急死了一个人,谁呀?聚贤阁量贩的老板刘三。这刘三是老刘的儿子,他爸的棋艺他最清楚不过了,别说跟老王比了,随便从小区里拉一个人,他爸也不一定能赢,那个文化系统的象棋冠军含的水分很大,得占80%以上。实际上他爸就是一个“臭棋篓子”,你说这要跟人家老王比,那不是寿星佬上吊,找死吗?不行,必须想个办法阻止这场比赛。可他爸的脾气他最清楚,答应了的事,坚决不会反悔。看来得想点子让爸爸赢,因为他爸输不起,他有心脏病,一输就会犯病。
刘三本想找老王的儿子王六商量一下,可又有点不好意思。他和王六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可自从王六在聚贤阁量贩的对面开了一家万德来量贩之后,两家为了拉客,没少搞恶性竞争,几乎天天都有口舌是非,关系闹得很僵。所以刘三才不愿意找王六说事。
可现在不说不成了,事关老爹的生死啊!于是,他硬着头皮拎着礼物来找王六了。一听刘三要他爸故意输棋,王六不乐意了,他指着刘三的鼻子说:“刘三啊刘三,你知道心疼你爸,我就不知道心疼我爸吗?两位老人要比赛,由着他们去,谁有本事谁赢。”
刘三见王六不答应,沉思了一下咬咬牙说:“六哥,这样吧,你爸只要能让盘棋,我给你一万元。”满以为王六这下总该答应了吧,没想到王六头摇得更厉害了,脸红脖子粗地冲着他吼:“收起你的臭钱!我不稀罕,你要是能让你爸爸输,我一盘棋给你二万。”刘三这下可真急了,他扑通一声给王六跪下了:“六哥,我给你说实话吧,我爸一输棋,搞不好心脏病就会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你一定要帮我劝劝你爸,我求你了!”一见刘三来这手,王六慌了,忙把他拉起来说:“刘兄,你这是干什么?我答应你还不成吗?”刘三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在肚子里。
王六话刚出唇就后悔了,为啥?他爸的脾气他知道,把名声看得比啥都重,要让他故意输棋,这事估计够呛!王六愁眉苦脸地回到家,把输一盘棋赚一万元的事情跟他爸一说。果不出所料,老王一听要让他输棋,当时就蹦起来了,说什么也不答应,大声嚷嚷道,别说给区区一万元,就是十万元也难买我这一世英名。王六见父亲不答应,只得把老刘一输棋就犯心脏病的话说出来了。老王听了这个理由就沉默了,总不能为了一个虚名,把老刘的命给要了吧!他无奈地点头答应了,最后王六和父亲约好,王六一咳嗽,父亲就得让棋。
第二天,向阳小区楼前挤满了人,大家都是来看这场冠军争夺战的。为了公平起见,比赛还特意请小区居委会的主任老张当裁判。比赛尚未开始,老刘就和老王斗起了嘴,老刘伸长脖子对老王说:“你给我小心点,一会儿我要杀你个人仰马翻。”老王也不甘示弱,也把脖子伸长了说:“我对付你这臭棋篓子,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两人说着说着头就快抵在一块了,跟斗鸡似的,脸红脖子粗。眼看两人就要干架,裁判老张急忙宣布比赛开始,根据象棋比赛规则,红先黑后,老刘先走。老刘得了先着,嘿嘿地乐了,他走了当头炮,老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跳出了右边的马。老刘拱卒,老王出车,两人在楚河汉界上真刀真枪地较量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棋局渐渐明朗,老王到底棋高一着,车马炮在老刘的地盘里横冲直撞,老刘眼看着要输,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双手不停地拍着胸口。可把刘三急坏了,不停地对王六使眼色,王六就捂住嘴使劲地咳嗽了一声,没想到老王杀得兴起,早把这碴给忘了,手里拿着“车”不停地喊着:“将,将军,将死你!”眼看再有一步,老刘就完蛋了,王六真急了,他在背后使劲捅了父亲一把,老王这才想起来这盘棋自己不能赢,手里拿着的棋子竟然放在了老刘的马口上,老刘大喜过望,毫不留情地吃掉了,这下形势急转而下,老刘缓过气来,一口气攻到老王的地盘上,马上就要对老王形成绝杀。
老王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老刘随着一声大吼:“将!”拿着炮就要打闷宫,老王一头栽到了地上。王六吓坏了,没想到爸爸也是输不起的角,一输棋也犯起了心脏病,这可把他吓坏了,赶快跟刘三商量,说那钱我也不要了,你快让你爸手下留情,千万别把我爸将死了。
刘三就趴在他爸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老刘手中的炮就落在了一边,老王逃过一劫,坐起来继续下,结果这盘棋下成了和棋。刘三和王六都长出了一口气,两人走到一块,双手紧握在一起。
老刘和老王对望了一眼,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原来这场象棋比赛是他们两个老头为让儿子们和好故意搞的鬼。
跪在妈妈像前
红鸟
有一年,淮河发大水,我们颍河镇来了很多逃荒要饭的,当时都住在早已废弃的电影院里,其中有一个女人,蓬头垢面,伤痕累累,戴一个柳枝编的帽子,在人群里蹦蹦跳跳的,原来她是一个疯女人。她蹦蹦跳跳地在颍河街上走动的时候,大家都躲开她,都怕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有时候会有一群小孩前后跟着她,还一起喊,疯子,疯子。
我们颍河镇的人都想把她赶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父亲出场了,由于我父亲的阶级成分高,一直到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他就把那个疯女子领回家了,父亲给她洗干净,换上一身新衣服,我们颍河镇的人都说,还怪漂亮呢!父亲说,一分钱没有花娶个媳妇。别人问,她叫啥名字啊?父亲说,你看,长得还很齐整,就叫美丽吧,随我姓,王美丽。
王美丽进了家,啥都不会做。我们烧的是地锅,有一次她刷碗,够不到大锅,就爬上锅台,我们颍河镇的锅台都是泥垒的,她一下子就把锅台蹬塌了,害得我父亲只好和泥重新垒锅台。
父亲说,王美丽,你什么也不会干,拿个布袋拾破烂总会吧。这样,王美丽每天一大早就起来,拿个布袋,拿个槐木棍。父亲说,王美丽,你把这个槐木棍拿着,吓狗,狗要是咬你,你就吓它。王美丽说,中。王美丽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拾满一布袋倒回家,还接着去拾,我们颍河镇上拾破烂的就她拾得多,别人要是跟她抢,她不打人家,她打自己,她用木棍敲自己的头,用指甲把自己的脸掐破,别人都被吓跑了,谁也不敢和她抢。
王美丽其实手可巧,来我们颍河镇的第三年,她竟然跟二奶奶学会了织毛衣。父亲说,王美丽织的毛衣,可暖和。
把我生下的那一年,王美丽得了严重的月子病,茶饭不进。医生说,也别治了,好不了啦。父亲就把刚满月的我交给了二奶奶喂养。王美丽知道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父亲就说,不碍事,你不碍事的。就这样过了半年,她的脸色日渐苍白了,她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就整天待在床上织毛衣,织了一件又一件。父亲说,歇歇吧。她说,不歇。还是一件一件地织毛衣,她的手被毛线勒了好几道血印子,到了夜里她也不睡,点着煤油灯,织毛衣。每一件毛衣她都要织很久,很久,可是她仍然织得很认真,不敢有丝毫马虎,她把对我的爱全部织进毛衣里了。
二奶奶说,王美丽其实不傻呢,她经常让父亲陪着深夜去二奶奶家看望我,看我是否睡得好,她总是坐在我的床边好久,看着我的小脸嘿嘿地笑,有时候还会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还不时地给我拉拉被子,生怕我冻着了。
王美丽死于那年的深秋,在她的床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八件毛衣,都是她连夜织的。她死后,父亲把她生前唯一的一幅照片放大挂在了堂屋的墙上,那张照片也成了我对母亲唯一的记忆。
我慢慢长大了,父亲给我起个名字叫丰收,那个时候我们颍河镇正疯狂地流行丰收牌香烟,八分钱一盒,父亲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父亲说,你看,我家的孩子就像个猪娃子一样,拱着拱着就长大了。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
我十八岁时,已经上高中三年级了,有一个星期天从城里回来,二奶奶把我叫到堂屋里,说,丰收,看看墙上的这幅照片,给二奶奶说说她是谁?
我说,是妈妈。
二奶奶就笑了,二奶奶的牙快掉光了,笑起来直跑风。
二奶奶说,丰收,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过来,二奶奶给你换新衣服。
只见二奶奶拿出一件白色的毛衣,厚墩墩的,二奶奶说,把身上的旧毛衣脱掉,换上这件新的。我就把身上的旧毛衣脱掉了,看着二奶奶给我套上新毛衣。
二奶奶给我换上新毛衣,打量我一下,哭了。
我问,二奶奶,你怎么哭了。
二奶奶说,每年你过生日,我都会给你换一件新毛衣,这是最后一件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二奶奶还说,这是你妈妈在临死前给你织的,大大小小一共十八件。
二奶奶说,过来,给你妈跪下。
我听了二奶奶的话,对着妈妈的遗像跪了下来,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