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提了提声音,烤红薯啰!他是朝两个背影喊的。两个又高又瘦正匆匆赶往宿舍的少年。他的声音并没有让他们停下脚步。男人继续喊,烤红薯白送啰!其中一个长脖少年便停下来,回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男人接着喊,白送啰!
长脖少年转身朝男人走来,另一位少年拽了拽他的胳膊,仍然没能将他拉住。长脖少年走到男人面前,问他,烤红薯白送?
男人说,反正卖不完。
少年说,那给我来两个。
男人就挑出四个烤红薯。他问少年你们宿舍几个人?少年说四个。男人问刚才那个和你一起的留平头的也是?少年说不错。男人说那就多给你们带几个吧!便又挑了四个。他把八个烤红薯分装进两个塑料袋,递给少年。
少年提起塑料袋,不满地说,都烤煳了怎么吃?怪不得白送。男人尴尬地笑,嘱咐少年说烤红薯太烫,你得用手在塑料袋下面托着。他一边说一边跺着冻木的双脚。然而少年并没听他的,他提着塑料袋,一甩一甩地走回宿舍。
天渐渐黑下来,男人仍然没有卖掉一个烤红薯。他推起三轮车,慢慢往回走。他在一个街角停下来,就着昏黄的路灯,从炉里掏出一个焦煳的烤红薯。他把烤红薯仔细地剥掉皮,慢慢地吃起来。他不声不响地吃掉一个,又掏出第二个。他一口气吃掉八个烤红薯,那是烤炉里剩下的全部。吃到最后,他不再剥皮,烤红薯从烤炉里取出,直接填进嘴巴。男人想他的嘴唇肯定被烙出水泡,因为现在,那里钻心地痛……
少年回到宿舍,将两个塑料袋随手放上床头橱。谁对烤红薯都没有兴趣,即使是白送,他们也不想吃上一口。他们从烤红薯旁边一次又一次地经过,每一次都是目不斜视。终于,要熄灯的时候,那个留平头的少年打开一个塑料袋,取出一个烤红薯。他把烤红薯托在手里,细细端详。长脖少年提醒他说,都烤煳了。平头少年不理他,低下头,闭起眼睛嗅那个烤红薯。电灯恰在这时熄灭,平头少年在黑暗来临的瞬间将那个已经冰凉的烤红薯凑近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没有剥皮。他感觉到红薯的微涩与甘甜。
长脖少年突然说,你和卖烤红薯的那个人,长得很像。
黑暗里,平头少年凸着腮帮,偷偷流下一滴眼泪……
铁杆戏迷
田玉莲
爹似乎天生就是演戏的坯子!
在戏班子里,爹是台柱子,一般也都饰演主角儿。爹长像佳,帅哥儿一米八的个头,方脸,浓眉大眼,鼻梁高耸,嘴阔,棱角分明,是人见人爱的主儿。
爹本身长得就帅,如果演戏时化了妆,着了戏衣,再加上对戏中人物把握的准确,演得亦到位,精彩十分,更会博得若干女性的青睐。听说,有不少女子都暗恋着他。
邻村的小俊儿,和爹是小学同学,更是对爹痴迷有加。戏一旦到她们村演出,她会欢喜得像过大年,亦会精心地梳洗打扮,穿上五颜六色的衣衫,日头还挂在西边天儿,就会抱出一条板凳,去戏台前抢占有利地形。而一旦演出,她那眼睛几乎连眨都不眨,痴痴傻傻地凝视着爹在戏台上唱念做打,唯恐漏掉一个细小的动作,同时亦会支配着她那元宝似的耳朵,收录着爹那优美动听的唱腔。偶尔,那灼热而又熠熠含情的眸子,还会暗暗向爹送去秋波儿。
观戏中的小俊儿,一脸的灿烂,亦很娇娆,幸福得就像花儿盛开在春天里!
盼星星,盼月亮,那一日,她终于盼到爹要到她们村里演出,高兴得她泪水模糊了双眼。戏演毕卸妆后,村里正巧安排爹宿住于小俊儿家。情窦大开的她,兴奋得一夜都未合眼,冲动的她几次想让爹泡一下她那酿造了二十一年的“蜜罐儿”。
那夜,尽管她按捺住了自己的欲望,可似乎更加燃起了她埋藏于内心的激情!戏,在她们村演出自不必言,就是到邻村演出,即使同演一曲,她亦会不厌其烦,亦不厌路途遥远和疲惫地跟着去看。似乎总是睹不够爹那帅气的形象,亦听不够那美妙的唱腔。每每观罢,夜里,总是难以入眠,大脑的屏幕上久久地浮现着爹那俊朗的形象。
而爹,每当演出,也总会拿眼睛搜索台下她这位粉丝可人的影子。倘若看到,自然也会加倍地努力,几乎把戏演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总会博得她以及观众们的阵阵掌声。每看完一场戏,她的手都会拍痛,而爹演到动情处时,也总会赚取她的若干眼泪儿……
小俊儿尽管对爹暗恋,且恋得痴迷,但一旦见到爹时似乎又有一种恐慌,总是无从下口表达爱意,几次话到嘴边皆又溜了回去。她心里就是这样矛盾重重,也优柔寡断。几回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欲跟爹表白,可一次次却又失却了那份勇气。
就在小俊儿一次次没有勇气表达对爹的爱意之际,有一位女子却是捷足先登,把爹占为己有。这位女子后来成了我的娘。这之后,小俊儿每每看戏时,总是眼睛哭得通红。
后来,爹听说小俊儿嫁给了她的同学裴怡,再后来,每当演出时,台下再没有了小俊儿的影子,却总会看到裴怡带上两条板凳,并排放在一起,然而,在看戏时,再也不见小俊儿的面。
不见了这一铁杆戏迷,爹失落得很,那日,在开戏前,便禁不住问起了裴怡:咋空着一条板凳,不见小俊儿来看戏。
谁知,爹这一问不打紧,堂堂男子汉的裴怡,竟泪水淅沥,抽泣不已。爹被他哭得有些发懵,急问何事,最终,裴怡还是控制了一下情绪,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小俊儿婚后不久,一场车祸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裴怡,同样是爹的铁杆戏迷,知道小俊儿最爱看爹的戏,也知道她在天之灵会感知爹的演出,于是,在爹演出时,就经常给她带上一条板凳……
这场戏,爹一直是哭着演出的……
翌日,爹购买了祭祀的物品,化了妆,着了戏服,让裴怡带到了小俊儿的坟前,连哭带唱,整整一天,嗓子都哭哑了。他为她唱了《光棍哭妻》、《胭脂泪》,皆是她生前喜欢的剧目。
此后,爹不再演戏,辞别了戏班子。
跨越时空的爱恋
纪富强
吴芬收到一封信。
打开一看,傻了,竟是封地道的情书。
“那日街头,最是难忘。天气太凉,遇见面,却如穿了皮袄。世间怎会有那样一个你呢?”
这封信,既简约,又浪漫,而且纸张竟还带了香味的。会是谁呢?谁这么多情?谁又这么无聊?吴芬笑笑,将信弃之一边。她实在太忙了。工作让她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别说是一张莫名其妙的短笺,就是火辣辣的鲜花攻势她也未必会心动。
可是,信笺还是一封接一封地来了。
“叶落知秋,你是否见到那片凋零的落叶?我在窗子里凝望,回忆你美丽的容颜和那个逝去的秋天。”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你果真要走吗?我思念着你。”
文字,一如先前的凝练与婉约。如溪水里洗过,月光里浸过,微风中拂过。竟让吴芬的心头当真漾起一阵涟漪。
看来,此人绝不简单。文字里有意境,心里面有深情,该是个极富涵养、气度不凡的男子。是谁?吴芬陷入沉思。圈里圈外,并没有这样的男人呀。
这些信来址不详,没有邮戳,字迹是打印的,径直寄到筒子楼206来。这里楼虽破,但门号清晰。不会错投。
吴芬感觉不可思议,立即留心所有的熟人,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吴芬是去年冬天搬过来的。此前房主是位小伙子,跳槽走了。吴芬一直是一个人在寂寞而忙碌地生活着。
于是吴芬叮嘱门卫老赵,要他下次一定稳住送信人,她有急事找他面谈。
可下一次,老赵没能留住来人。老赵说,没办法,这次是个孩子,把信丢下就跑。我怎么喊他都不听。
吴芬苦笑着摇头,打开信笺。“月台并不拥挤,可我滑了一脚,摔了。这次回来,独独没有你。我躺在床上,思念像默哀的海。”
吴芬揣起信,默默走回屋子,无心做饭,却枕着冷月睡了。
终有一天,老赵的蹲守有了收获。他把一个三十几岁的秃顶男人殷勤地领到吴芬面前。吴芬问,是你寄来的信?男人两手一摊说,不管我的事,是梅梅让捎过来的。
梅梅?
是我们家隔壁一个腿有残疾的女孩儿,她知道我岳父住在附近,托我把信送来。
男人一副无辜的样子走了。老赵也在吴芬的感谢声里乐滋滋地回了屋。吴芬一个人骑车,辗转找到了城南街的梅梅。这女孩儿要远比她想象中的大。
我该叫你姐姐吧?吴芬开门见山。听说你一直在给我寄信?
不是。梅梅坐在轮椅上仰头回答,是我哥让我打印好,再托人捎给你的。我相信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他是个好人。
吴芬说,姐姐你别误会,我想见见你哥。
梅梅笑笑说你真漂亮,就打起了电话。很快,一辆轿车鸟样地飞落门前,一个穿笔挺西装和羊毛衫的高大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你好,我叫梅冬!男人向吴芬自我介绍说。
吴芬问,是你在给我寄信?梅冬说,是。
可我们并不认识。
我不认识的人就更多了。梅冬说,但我要坚持把信寄完。你究竟什么意思?吴芬再问。
你听我解释好吗?信的确是我让梅梅寄的,但信里内容却并非出自我手。
我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十年前,梅梅因为一段感情离家出走,我发疯地找她。最后发现她趴在野外的一棵大树下睡着了。而在树下,她竟给自己挖了一个深坑……
我把她背回家,说服她不要再沉溺过去,与我共同创业。那次找她,我还从树下带回了一个她挖出的旧陶罐,小心揭开蜡封,结果发现,里面有厚厚一摞信笺,而且竟然写于40多年以前!在陶罐里,还有两根金条。我就是靠着它们起步才拥有了今天!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吴芬疑惑地问。
有啊。梅冬接着说,陶罐的主人每时每刻都想把信笺邮寄到筒子楼的206号。在他的信里,你住的地方原来该是所大学的校舍吧?
吴芬恍然大悟,但又有些嘴硬。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为什么还要把信寄给我呢?
梅冬说,对不起,也许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但我和妹妹毕竟是靠先人的资助才有了今天。我想帮他完成那个未完的梦想!
听到这里,吴芬有些释然了。她也在想,那个人,真的是位才情横溢、多愁善感的傻瓜啊,他一直暗恋着她,为何不勇敢地说出来?
梅冬告诉她,是时代最终导致了他们的错别。那就是半个世纪以前最典型的暗恋结局。
梅冬还告诉她,信笺按季节,只在每个秋天寄出,而她是多年里那么多人中唯一来寻找答案的人。
也许你是唯一一个被信笺打动的人。
吴芬听了,想摇头否定。可她一抬头,与梅冬坚毅的目光相对视,又忽地笑了。她看见秋日的阳光哗哗地在男人脸上流淌,让他看起来既沧桑又俊朗。
谁的心黑
吴芳芳
李三在镇上开了家粮油店,生意十分红火。一天三顿有肉吃,革命小酒天天喝。住的是空调屋,骑的是“电驴子”。引得一村人眼气,都有事没事地找李三闲嗑,图的是能吸他两根“帝豪”烟,喝他二两“五粮液”,沾点小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