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教室外面,雨鹃肺都要气炸了。为了避免自己失控,雨鹃只好回家。回到家里,雨鹃觉得口干舌燥,又习惯性地去找冰镇的绿茶,打开冰箱,发现桶已经空了,雨鹃只好倒了一杯果汁灌了下去,生气的时候,雨鹃总是习惯喝些东西,直到喝到肚子鼓了才觉得气消,可今天雨鹃灌了三杯果汁仍觉得气愤难平,雨鹃想骂、想喊、想哭,可这一切管什么用呢?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做。雨鹃想给邝野打电话,但又怕给他增加压力、让他开不好车,路上车来车往的,稍不加小心就会出事。想来想去还是不打好,可雨鹃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电话机前,邝野的手机一下子响起来。
邝野在餐馆帮着送外卖,为了节省时间和避免警察罚款,就买了手机。刚开始雨鹃和邝野还犹豫买不买手机,但连续被警察罚了两次后就决定买了。雨鹃居住的这个小城大多数公寓前面没有设来客的车位,车只好停在消防车的位置。如果人在车上还可以,否则就容易被罚款。一次二十五美元,差不多是一个月的手机费。雨鹃打电话时,邝野正给订餐的找钱。一个上午送了八餐,三餐没有小费。这餐更没戏了,是个黑鬼,果不出所以然。不仅不给小费,差五分钱还等邝野找。邝野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又怕车在外面停太久警察发现会罚款,把邝野急坏了,而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一看是雨鹃的,邝野说,你等一下就挂了。回头一看,真不凑巧,一个警察正在写罚单,邝野马上跑出去解释,警察算是饶了邝野。突然想到车上有零钱,邝野摸出五分钱转身给了随后追出来的黑人。
早晨没挣到钱让邝野很窝火,一听雨鹃那么说,邝野心里更难过,雨鹃求学这么艰难,自己英语又不过关,难道送一辈子外卖不成?邝野忍住心里的苦痛,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安慰雨鹃,并说正好路过家里,要回家看看雨鹃。邝野回到家里时,雨鹃正组织构思怎么找主管学生工作的副院长谈这事。邝野一再劝雨鹃算了,雨鹃说你能咽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邝野也觉得妻子挺委屈的,但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教授,是你的老师,有气也得忍着。在中国这样,在美国也不例外。
§§§第三节
牛锋能听见洛红微弱的呼吸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每次教会来人,大家都为洛红祷告。祷告的时候,大家手拉手,这是牛锋身体每个毛孔最不舒服的时候,对于一个不信教并有着强烈厌烦心理的人来说,他像被放在满是针尖的地毯上。从某种程度讲,太难为他了。牛锋刚开始感到非常的不适应,每个祷告词从别人口中发出的时候,牛锋感觉像用了一亿光年才到他这里。他的手,他的头祷告完了以后都汗津津的、湿漉漉的,尤其是他的心觉得虚得不得了。祷告完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还紧紧握着别人的手,仿佛需要有人搀扶他才能找回自己。
一个护士进来要给洛红打针,看见那么多人在祷告,马上退了出去。祷告完了,牛锋的腿软得走不动。菊石对一起来的人说,要不让牛锋今晚回去,我来陪洛红。牛锋像不会思考似的,也不反对,也不赞同。就听有人说,那小红怎么办,她也需要有人照顾。牛锋好像终于醒过来了,连忙摆手说,不用,并指着窗户旁那张病床说,那是护士给我找的,晚上睡在那很舒服,一点也不累。
牛锋送走了这一拨人,困倦就上来了。尽管已经是中午,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饿。上次教会派人送的饭他还没有吃完,放在病人的冰箱里。今天大家又给他带来了一大堆东西,看得他头直大。单身那阵子,这点东西根本填不饱牛锋的胃口,可现在劳累加紧张使牛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找护士给洛红打完针以后,牛锋倍觉寂寞、空虚和劳累,困意也一阵阵袭来,牛锋便趴在洛红的床边上想打个盹。牛锋眼睛一会睁开,一会闭上,怎么呆着都不得劲,想起在北京上学那会儿多顺哪,现在呢,娶个媳妇还不是原装的,养个儿子还不是自己的。祖上哪辈子做了缺德事,让自己这样背运。
想着想着牛锋就睡着了,梦见洛红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喊妈妈,那声音在空中不断地打着转,像一个磁场要把牛锋吸进去,突然那声音变成了一个怪物,让习武的牛锋看了也直害怕,他赶快把头捂起来,这样他就看不到怪物那吓人的模样了,可捂着头也没有用,牛锋还是被那个怪物给吸进去了,牛锋一下子就被吓醒了。醒来时,牛锋马上去看洛红,只见洛红的嘴微微蠕动着,像是说着什么。牛锋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把耳朵贴近洛红的嘴巴。那个声音分明是喊妈妈。随着嘴唇急切地蠕动,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洛红紧闭的双眼里滚落下来。
牛锋又仔细地听了一下,洛红的确在喊妈妈。牛锋如鲠在喉,鼻子一酸,眼泪唰地也流了下来。不管我们长多大,我们落难的时候总是想到妈妈,想到妈妈粗糙的双手爱抚着我们的头发,想到妈妈柔弱的双肩紧紧拥抱着我们,给我们力量。正好赶上大夫过来查房,牛锋一下子激动地抓住大夫的手说,她会说话了。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啊,多让人激动啊。大夫说如果洛红不成植物人已经不错了,但洛红却开口讲话了,她终于讲话了,虽然跟洛红有隔阂,但洛红昏迷了一个月以后能够讲话让富有同情心的牛锋万分激动。如果说牛锋不爱洛红是不对的,但洛红给他养了一个别人的孩子却让他痛苦万分,他多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啊,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啊。洛红啊洛红,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啊。一种说不出的苦、一种说不出的痛锤击着牛锋的胸膛,这时他突然想起雨鹃,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内心对雨鹃有一种渴望,他搞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渴望,而这个渴望又是什么。
牛锋有事的时候总是先想到雨鹃,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人在洛红出事后突然成了牛锋感情上的某种寄托。刚来美国那阵,牛锋接触最多的就是雨鹃。牛锋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内心深处竟然对雨鹃生出这种渴望,竟然对雨鹃有这种深深的依赖,他知道他跟雨鹃没有交集,他对雨鹃只是仰慕,雨鹃深深爱着邝野,不会跟他有任何感情插曲。洛红生病这一个月,牛锋静下来的时候才捕捉到了自己内心里对雨鹃滋长的这种说不清的情感。
雨鹃成熟、宽容、果敢、正直、洒脱、美丽。如果说洛红像那佛罗里达岛上的棕榈树风情万种,人见人爱,那么雨鹃则像那高贵的郁金香,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洛红让人风流,雨鹃让人钟情。
牛锋想马上见到雨鹃,想听到她的声音,想看到她那甜美的笑容。
牛锋马上给雨鹃打电话。雨鹃家没人接,电话里传来雨鹃磁性的声音。当牛锋失望地关上手机时,雨鹃娇小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雨鹃今天随布莱克教授到这个城市开会,顺便看看牛锋与洛红。
牛锋从来没有这么窘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这么心慌过。你一直渴望一个人,这个人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牛锋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他想的人就在眼前。
雨鹃浑身洋溢着成熟与青春的气息,闪亮的眸子露出迷人的微笑,大踏步地走进病房。牛锋不自觉地跟雨鹃握了握手,雨鹃顺势拍了拍牛锋的肩膀,牛锋低下高大的身躯轻轻搂住雨鹃。在西方男女同学见面彼此拥抱太正常了,牛锋轻轻搂着雨鹃,雨鹃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这个男人太需要温暖了,洛红的事牛锋没敢告诉家里,儿子的事也没敢告诉家里。想到这,雨鹃一边轻轻拍着牛锋的后背,一边轻轻地说,你太苦了,雨鹃的理解使牛锋心里暖烘烘的。如果把牛锋比喻成一口锅,那么此刻他感情的水已经沸腾了。他想紧紧抱住雨鹃,但他又怕吓住雨鹃,所以他只好费力地控制自己感情的潮水,这就使雨鹃感到牛锋在自己的怀里直哆嗦。雨鹃没有感觉到牛锋感情的变化,牛锋的哆嗦被雨鹃看成是劳累过度,他太需要休息了。雨鹃推起牛锋,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座位上,叹了一口气说,你太需要休息了。
雨鹃也坐下来,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洛红,看过这个美丽能干的女人,可如今她却躺在这里毫无声息,没有反抗能力,任人摆布。
“她已经开口讲话了,”牛锋急切地告诉雨鹃,“她在喊妈妈。”
“哦,”雨鹃顿了一下,“那应该把她妈妈接过来。”
牛锋觉得雨鹃说得有道理。她妈妈在家退休没事,过来正好照顾女儿,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她家里也不好,况且牛锋还想跟洛红离婚呢,牛锋多想现在就摘掉那顶绿帽子啊。
§§§第四节
洛红父母开完香功大会不紧不慢地回到家里,看到小保姆眼睛红红的,虎子又不在身边,老两口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听到小保姆说虎子丢了,洛红爸一头栽到地上。洛妈妈赶紧把老头送到医院,然而到了医院老头已经停止呼吸了,要不是医院有认识的人,人家就停止抢救了,用尽了各种办法,医生终于把洛红爹从死神手里抢了过来。
丢了虎子让洛妈妈一直自责自己,她责怪自己为什么去参加香功大会,开完了会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还在那跟人聊天,都是自己的错,否则虎子不会丢,丈夫也不会半身不遂,她还怨自己没有嘱咐好小保姆。洛红妈非常善良,她只是在心里责怪自己,一句也没有批评小保姆。
洛红妈一遍一遍问小保姆虎子是怎么丢的,小保姆为了减轻罪责,没敢说她来了例假,回家去取卫生巾才把虎子扔给龚敛,更没有提龚敛是谁,其实她要提了,事情就好办了。她只是说自己上厕所,虎子嫌臭没有进去,出来就不见虎子了。小保姆坐在她的床边上一个劲地抹眼泪,怎么问都是这一套话。洛妈妈觉得这样拖下去不行,问小保姆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决定报警。
牛锋给洛妈妈打电话时发现洛家屋里乱哄哄的,他说了半天洛妈妈也没有听明白是洛红出事了,屋里乱一方面,最主要原因是网络电话质量太差,牛锋图省钱,用电脑打的电话,有时线就连得不清楚。洛妈妈没有听明白牛锋打电话的目的,反而让牛锋弄明白虎子丢了,洛红爸出事了。牛锋听罢愣了足足有五秒钟,决定不告诉洛妈妈洛红出事的消息,反正洛妈妈也没有听懂,牛锋觉得此刻告诉这么一个孤苦老人有关洛红的消息简直是在谋杀。当洛妈妈再次问他打电话有什么事时,牛锋说洛红被公司派到另外一个国家出差,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
老太太刚开始还犹豫告诉不告诉牛锋虎子丢失的事,也是想了半天,最后终于决定告诉牛锋。牛锋一听立即把龚敛跟丢虎子的事挂上了钩。他早听说龚敛回国度假去了,没想到他趁人之危掳走了虎子。他告诉洛妈妈龚敛的嫌疑最大,并连夜上龚敛的个人网页查他老家的籍贯和他在北京公司的地址,查到后马上告诉了洛妈妈,洛妈妈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警察局,警察局从龚敛毕业的学校查出了他老家的地址,连夜采取了行动。
那天龚敛带走虎子后,直奔火车站,正好有一辆列车要出发。这辆列车不是直达龚敛老家,但龚敛认为事不宜迟,聪明的龚敛上了车,车到站后龚敛打了一辆出租直奔老家。龚敛爹四十岁得的龚敛,已经老态龙钟了。龚敛费了很大劲也没能让父亲明白虎子的来历,老爷子认为自己听明白了,儿子领了孙子回来,末了问一句,王倩什么时候生的,还责怪龚敛不早告诉他。
回到家的第二天,龚敛就准备拜见母亲的仪式。他请了鼓乐队,这个庞大的仪式足足准备了一天,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往龚家的坟场。虎子没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哭。龚敛说,好儿子,跟爸爸一起跪拜奶奶,虎子用稚嫩的声音说不要爸爸,其实在虎子心里牛锋才是爸爸,龚敛一说他是爸爸,虎子马上说不要爸爸,他是想说你不是爸爸,我不要你。虎子鼻涕眼泪全搅和在一起了,龚敛泪水却跟土搅和在一起了。他不住地捣蒜般地磕着头,也让虎子跪在他的身旁。当他抬起头时,两个警察走向前去,大声问道,你是龚敛吗?龚敛“是的”声音未落,警察就给他扣上了手铐,虎子也被警察抱走了。
尽管龚敛声称自己是美国公民,两个警察还是对他不客气。带回所里,先是拳打脚踢了一顿。直到龚敛告诉他们护照在兜里,不信可以掏出来看看,两个警察才住了手,掏出来一看,果然这小子是美国公民,兜里还有美元。这两个家伙长过见识,认识美元,两个人数了数,把钱分了。
龚敛被警察带走以后,祭拜队伍中的亲戚马上给王倩打电话。王倩想通知美国驻中国大使馆,但想了想毕竟龚敛是中国人,如果送礼能解决问题,还不如送点礼算了。王倩通过龚敛的亲戚,认识了警察局局长,连夜带了两万块送给了他,然而这两万块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龚敛没有被释放,警察局局长也没有把钱退给王倩。虽说龚敛没有被释放,但是也没有受多大的罪,那两个打人的警察都受到了处分,私分的美元也退回给龚敛,龚敛被押在通风良好的单人牢房里,送的两万块还是管点用,否则龚敛不死也得脱层皮,要不是地区警察局等待北京的指令,警察局长早把龚敛给放了,哪里有送礼不管用之说。
毕竟这是一起涉外案件,警察局长不敢擅自做主。北京指令一来,他们就把龚敛和虎子用专车送到了北京。王倩手忙脚乱地请了辩护律师,辩护律师要求警方对龚敛和虎子做DNA检查,结果龚敛就是虎子的爸爸。辩护律师称,由于龚敛和虎子都是美国公民,我们无权干涉美国公民的纠纷,应该由美国司法机构解决。虎子不能归还洛妈妈,但也不能交给龚敛。中国警方联系好美国警方后,派专人把虎子送回美国。
龚敛和王倩也以最快速度搭机回美,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夺子大战。
§§§第五节
菊石想让父母过来帮忙,小红从没有见过公婆,颇为担心能否跟他们搞好关系。小红转而一想,自己爱屋及乌,爱菊石,自然就会爱他的父母,因此不再担心跟他父母搞不好关系了,有什么呢,不就是添两双碗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