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龚敛买了电子机票匆忙回国,把妻子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听明白事情原委后,就说:“你也真是的。干嘛那么认真,你妈知道咱们的处境会理解的。另外,咱们可以领养一个嘛。既然洛红那要不来儿子,不要蛮干。”
龚敛不是觉得老婆说得一点都没有道理,只是认为母亲死了这么多年,若自己一点行动都没有,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母亲。近两年来,他睡梦中老梦见母亲,微笑着,一句话都没有。他跟妻子说带儿子上个坟就立即把他送回去。
龚敛第一个计划就是把洛红父母家的地址搞定,这样才能搞到虎子。洛红跟龚敛没搞到一块时,洛红曾让他捎过一次东西给父母。至今,龚敛的电话簿上还留着洛红那娟秀的字体。龚敛顾不上倒时差,第二天就去洛红家蹲点,可连着蹲了两天也不见个人影。
龚敛担心洛红父母搬家了、地址变了,让王倩装作洛红的同学给她家打电话,当王倩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洛红母亲回答说洛红早出国了。龚敛放了心,洛红家的地址没变。龚敛就继续接着蹲点,可是连着又蹲了两天仍没见到洛红家一个人影。龚敛觉得事情蹊跷,决定打道回府。蹲了这么多天的点,龚敛已疲惫不堪。回到家后倒头便睡,一气睡到九点,醒来时才想应该给老爹打个电话,回来好几天了,还没跟老爹打招呼呢。
龚敛爹眼花耳聋,龚敛嚷嚷了半天才让爹明白是儿子回来了。刚放下电话,王倩就回来了。龚敛忙向老婆汇报“成绩”,最后分析可能洛红父母搬家了,但是电话号码没变,如果电话号码没变,恐怕搬得不远。第二天,龚敛夫妇不到六点就起床,打车到洛红家老地方去敲门,怕人家上班找不到人,又得耽搁一天的时间。龚敛当然不敢进去,等在底下。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睡眼惺忪的。果不其然,洛红父母搬到了后面那栋三室一厅的房子。龚敛和王倩两人在街头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忙开了。
王倩去上班,龚敛则继续蹲点。九点半钟的时候,目标终于出现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姑娘推着虎子出来溜弯了。龚敛怕这样上前引起人家的怀疑,总不能把孩子抢在怀里就走吧,他就躲在小卖部一边吃冷饮一边想对策。博士毕业的龚敛吃完了一根又一根冰棍也未想出对策,店主看他傻呆呆地愣在那里,一吃完就问要不要再来一个,龚敛吃了十几根冰棍也没有想出怎么把孩子弄到手,只好回家。
尽管是秋风飒爽的十月,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还很闷热。龚敛没有打的回家,而是沿着林荫大路往回走。一个算命的拉住他的衣角非要给他算一命,龚敛刚开始还想挣脱,他哪信这玩意,唉,转念一想,让他算算也无妨。算命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耳不聋、眼不花,捻着一缕白花花的胡须,仔细端详了龚敛一会,吟道:“一生大富大贵,福海无边,前途无量,憾事寥寥。”龚敛一听净是好话,扔下钱就走。
旁边相面的开腔了,老兄耳边有一颗黑痣,说明今生有一大憾事,但我有解方。龚敛忙问什么解方,相面的告诉龚敛先给钱后拿方。龚敛赶紧扔下一张十元的票子,相面的一看,今天遇到财神爷了,马上清了清嗓子,做出很认真、虔诚的样子说道,近日憾事可以解决,小女子是贵人,你不要站立迎她,而是坐下,贵人方位西南方向。龚敛心里大骇,此人说得极是。相面的看出了龚敛的表情变化,高声说道,说对了再扔五元,说不对走人。龚敛顾不上多想,扔下五元就走了。
龚敛的额头早已汗津津的了,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子里面凉爽的空气使他感觉好了许多,心也不再那么咚咚地跳了。到了家里附近的菜市场,他还一直想着算卦的那句话。洛红家在西南方向确实不错,那个小保姆是算卦说的小女子,看来能帮上自己的忙,是贵人。但怎么解释坐下迎接呢?龚敛只顾想着这档子事,没想到跟菜场的一个老大妈撞个满怀。老大妈使劲白了他一眼:“走路不看着点?”买了点菜,龚敛想跟夫人好好庆祝一下。龚敛也是个烧菜能手,王倩回到家里时桌子已经热气腾腾。龚敛一边跟王倩描述今天的所见所闻,一边用筷子敲着桌面。
尽管菜做的很好吃,但王倩一点食欲都没有,今天店里又来个赊账的,这个主惹不起,手下的店员表示不赊账,人家要见你们老板。王倩一看是税务局的小王,说是副局长胃痛又犯了,美国进口药管用,钱先欠着。人家又没有说不付账,只是欠着,你还怎么着?看着王倩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相,龚敛说要不咱们把公司撤回。说完这,龚敛又提“坐着迎接贵人”的事,筷子仍然不停地敲着桌子。王倩很烦,说你能不能不敲桌子。龚敛此时完全处于亢奋状态,突然把筷子把桌子上一拍,有了,我装成算命的,小女子前来算命,不是坐着迎吗?
第二天,龚敛起了个大早,去书摊上买了一本打卦算命的书,埋头在家苦读一天,次日便走马上任了。洛红家住在外经贸委家属大院内,不远处有一个菜市场。龚敛现在就在那里上班,他跟周围卖菜的混得很熟,帮人卸菜、收摊,不到三天的功夫,大家都拿他当朋友看待了。买菜的有时也帮龚敛揽生意,说这位先生算得很准,外带帮你破财免灾。
一次,小保姆到龚敛旁边的菜摊买菜,少带一角钱,买菜的又不肯少收这一角,龚敛从身上抽出一个硬币扔到菜摊上,小姑娘忙谢,说明天一定带来。第二天送钱时,龚敛装做很认真的样子对小姑娘说,你这命太好了,银河水命,鸿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小保姆说,你给我算算。龚敛连忙摆手说,不敢算,太好了,太好了。小保姆说,又不是不给你钱,说着便从衣兜里翻出五元钱,龚敛说:“老熟人,收一半。”随手找给小保姆三元钱。龚敛半眯缝着眼睛说,你近来运气不错,有发财机会。小保姆忙问在哪,龚敛说,一直朝西走。小保姆又问,有贵人相助吗?龚敛说,有女贵人助你。小保姆心中暗喜,看来姨姥姥不是哄我的,我真的能去美国。洛妈妈怕远亲的小保姆不好好带虎子,便说,你把虎子看好了,你小姨说不定把你带到美国去。等虎子大一点了,你还可以在美国找工作。这几乎不可能的事让小保姆夜夜做美国梦,对虎子可好呢,一声也不让虎子哭,虎子一哼叽她就赶快把他抱起来。
让龚敛算出了好命,小保姆对龚敛可亲热呢,没事干,她就带虎子往龚敛身边一凑。龚敛使出百般手艺让小保姆高兴,偶尔还逗逗虎子,给他买个糖什么的。本来就有血缘关系,虎子对龚敛也不陌生。龚敛每天坐在摊前不是盼有人来算命,而是盼小保姆出现。每次带虎子买糖,小保姆总是很警惕地跟着,龚敛根本没有机会把虎子抱走。为了讨好小保姆,龚敛给虎子买东西时也顺便给小保姆买点什么,渐渐地小保姆对他也放松了警惕。
回到中国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了,龚敛对自己的无所作为甚感焦虑。诊所的门上已经贴了休假的告示,没想到自己在中国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能想的策略都想了,还是无法抱走虎子。龚敛已不像以前那样盼小保姆出现了,实在不行,就撤了,回美国去。百无聊赖中,小保姆又凑到跟前。龚敛心想今天最后一天上班,对不起母亲也没办法了。龚敛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跟小保姆天南海北地聊着,突然,小保姆把虎子往龚敛怀里一塞就跑了,边跑边回头说,一会就回。小保姆这两天要来月经,忘了随身带月经带,月经呼拉子一下子来了,所以她赶紧回去取月经带。
龚敛看到小保姆走远,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机会来得如此突然,他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卖菜的此刻无暇顾及龚敛,正忙着招待顾客。龚敛认为事不宜迟,装着买糖的样子离开了算命摊。给虎子买了糖,告诉不用找钱了,截了一辆的士直奔火车站。小保姆放好月经带,马上回来找虎子。龚敛的摊空着,小保姆以为又去买糖了,便不介意地等着,等了足足二十分钟也不见龚敛回来就去小卖部找。人家说龚敛没让找钱就走了,小保姆开始害怕了,但还存在侥幸心里,也许他们去别的地方玩了,一会就回来。问卖菜的,卖菜的也说没看见他们什么时候去买糖的。又等了一个小时,小保姆才慌了神,吓得直哭,不知怎么办才好。老两口去天坛公园参加香功大会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卖菜的说,去报警吧。
§§§第二节
尽管菊石夫妇非常加小心,但小红还是怀了孕。他们一致同意,如果怀的是男孩,就叫壮壮,如果怀的是女孩,就叫乖乖。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小红一点都不显。要不是星期日大家在一起聚餐,小红一会跑出去吐一下,不会有人注意。王妈妈就说,是不是有喜了?小红的脸上马上红了起来。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们孩子生下来怎么办。有人出主意说把父母接过来,还有的说把父母接过来是好,但是关系难处,即便是你亲生的父母,也会有矛盾。老人和年轻人永远住不到一块。
结婚这么久,小红仍然是蜜月的感觉,特别是依偎在菊石高大、宽厚的怀里,小红的心比吃了蜜还甜,为人妇着实让小红高兴、激动了许久,然而怀孕一下子使她怅惘起来,这不仅打乱了她的刻苦学习、尽早毕业的计划,而且也使小红过早地陷入家庭之累,小红尚年轻,现在又怀了一个,怎么把孩子养大成人让小红很犯愁,因此,她想做人流,可菊石不同意。他认为主赐予的一切都是好的,不能嫌恶、丢掉的。小红爱菊石,菊石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尽管小红真的不知道怎么伺弄一个孩子,但是她接受了丈夫为她做的决定。一般孕妇到了四个月就不吐了,但小红眼瞅就四个月了,可她反应仍然很强烈,吐得一样厉害,一点也没有食欲亢进的迹象。
看到小红怀了孕,雨鹃心里很痒痒。然而她知道她是如何不能怀孕的,她要出文章、要做美国大学的教授。如果要了孩子,岂不毁了美好前程?谁又能帮她照顾孩子?双方父母年纪已大,另外他们都等着雨鹃和邝野寄回钱去,有了孩子什么都不好办了。等毕了业,工作有了,房子和车都买了,她想再考虑要孩子的问题。尤其是现在,她的学业并不顺,布莱克教授的不信任使雨鹃非常痛苦,加上赛莉的懒惰和撒谎,这些都深深伤害了雨鹃。她对美国人的观念起了非常大的变化,以为美国人多么正直、公正,原来美国人也玩这一套。雨鹃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就走完了对美国人由崇拜到尊敬再到蔑视的过程。与赛莉的不愉快合作使雨鹃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如果赛莉是这样,那难保别的美国教授不这样,将来与美国教授共事,自己的单纯、轻信与缺乏交流技巧怎么能应付得了这个复杂的社会?雨鹃心乱如麻,原来对前途那么充满信心的雨鹃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雨鹃现在最头疼的是写数据报告,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写完了五页之多的报告。雨鹃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完了。写完后雨鹃没有立即将报告寄给布莱克教授,她站起身,伸伸懒腰,揉揉快花的眼睛,决定到外面走一走,换换脑子,然后回来再改改,这样才少出差错。
外面的天空清新如洗,鸟一会落在树上,一会又飞起来,那只鸟真好看,雨鹃试图近距离观察鸟,可那鸟没等她走近就飞走了。无聊地坐了一会,雨鹃又回到了电脑房。她开始通篇检查,直到确信没有一个错误她才把报告发给布莱克教授。
尽管雨鹃拼命赶出报告,可布莱克教授根本没有看,她压根没相信过雨鹃。报告压在布莱克教授的抽屉里,她连扫一眼都没有,她不是忙到连五页报告都没有时间看的程度,而是她认为不值得浪费她时间。她完全相信了赛莉的话,认为雨鹃太不诚实了。雨鹃把报告交上去以后认为完事大吉了,让布莱克教授消化去吧,她根本不去想想布莱克教授看不看,或能不能看懂。布莱克教授见到雨鹃时,也根本不提这个茬,这更使雨鹃认为自己没问题了。这会,赛莉会有好日子过了。雨鹃觉得自己出头之日马上到了,专等着有自己名字的学术期刊出版呢。
雨鹃就读的新闻学院有一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他们比雨鹃早来一两年,这两个人都宣读了不少会议论文。雨鹃很怕与这两个人见面,因为人家总要关心地问一下雨鹃的学业情况,雨鹃恨不能钻进地缝里。最近,学院又出了一期新闻公报,那个日本鬼子和南韩人各有两篇文章在国际会议上宣读。雨鹃就更急不可耐,恨不得有自己署名的那篇文章现在就出来,自己也有炫耀的资本,否则,雨鹃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雨鹃这时最讨厌见到赛莉了,除非有课,她根本不去新闻学院,更不去大家合用的办公室。赛莉就像个苍蝇,整天盯在里头。每天咧个大嘴,见谁都笑,找了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男朋友,她男朋友有时也泡在里面。要说美国教授也挺好当的,三个小时的课都是学生在表演。他只出个话题让学生分组讨论,然后再让学生到前面来进行示范和解说。这学期雨鹃根本不想选布莱克教授的课,然而教授指定她必须选,她毫无回旋的余地。布莱克教授的课上得不怎么样,雨鹃心里一有事更听不进去。尽管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布莱克教授,心里却想着有自己署名的那篇文章的事。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来新闻学院了,因此,中间一休息,她就跑到信箱去取信。
博士生的信箱和教授的信箱都在一个房间里。路过布莱克教授信箱时,雨鹃一眼瞥到了里面的一本杂志。美国人邮杂志很少用牛皮纸袋,他们把你的地址直接打在杂志封面上。雨鹃一下子激动起来,哇,文章终于出来了。她不敢去翻教授的信箱,直奔院图书馆。那本杂志也刚到,还没有编码上架。雨鹃解释了一番,学生雇员才把杂志给雨鹃看了。翻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见到自己的名字。于是她又去找赛莉和布莱克教授的名字,发现两人的大名都赫然印在上面,在那篇论文的第一页的脚注上说了一些感谢雨鹃的话。雨鹃嘟哝了一句骂人的话,把杂志还给了那个学生,她要找布莱克教授去算账。等雨鹃赶回教室时,布莱克教授已经宣布上课了。雨鹃走到讲台的脚又折了回来,上课的同学已经嗅出雨鹃某个地方不对,但不知雨鹃出了什么事。回到座位,看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雨鹃感到太难熬了,就像那次在站台上等邝野来,她受不了这种折磨,她觉得自己熬不过去这么长时间,于是就冲动地写了一张纸条,说头疼云云,交给布莱克教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